第十一卷 玉壘經綸遠 第三十章 軟弱一至於斯

洛陽方面得到徐龕作亂的消息,不禁大驚。因為祖逖正在病重,荀組便召諸尚書計議此事,大傢伙兒都認為,石趙秋後必將再來侵擾,必須趕在此前平定兗北之亂,否則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因為趙軍往攻厭次,所以青州之兵是不可妄動的,乃計畫調一支中軍南下去應援祖約,同時命泰山太守羊鑒與之東西對進,以剿徐龕。尚書殷嶠提出:「羊守非將帥之才,倘若輕命其出,恐怕反為叛軍所破,則泰山亦難保安。應當使其固守本郡,發兵截斷境上,以防徐龕西躥,與羯賊相應合。」

荀邃卻不肯採納其言,說:「徐龕之亂,本為周默誣陷,而祖士少受賄以凌迫之也……」一方面向來對祖約沒啥好感,另方面祖約貪財,人所共知,因而徐龕所言,實易為人所採信——「未必肯與羯賊相應合。然若戰事久拖不絕,候羯賊大舉南下,兗州之勢危矣!當命羊景期西出以壓逼之,或可趁機招撫徐龕。」

羊鑒得到詔命,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調集郡內兵馬,西出泰山,復經濟北而向東平,陳軍遂鄉,威迫富城。探馬來報,說叛軍主力都在西面,方與祖使君激戰於范縣城下,羊景期大舒了一口氣,就打算趁機繞過富城,直取叛軍的大本營須昌去。

只是徐龕在謀劃之時,唯獨擔心青州的馮龍、蘇峻,雖然對羊鑒和泰山兵卻並不放在眼中,又怎麼可能毫無準備,敞開後路放其長驅直入呢?羊鑒揮軍急襲,路尚未半,突然得報,說泰山郡內群盜紛起,搶掠縣鄉,截斷了糧運……

徐龕就是泰山人,永嘉年間起而為寇,後受祖逖招安,故而在泰山郡內人脈很廣。固然羊鑒也是泰山人,但他是宦門望族,人脈主要在士林、豪門之間,於後世所謂的「綠林道」之中,能量就遠不如徐龕了。

後人皆謂泰山——「羊可使其治,徐可使其亂。」

故而在徐龕的事先謀劃和聯絡下,羊鑒率領郡兵一離境,泰山郡內立刻烽煙四起,盜寇頻起。羊景期生怕糧秣不繼,被迫無奈之下,急忙退返遂鄉,不敢再深入東平國。

徐龕就利用這個機會,於范縣城下大破祖約,祖士少單騎遁歸廩丘。叛軍銜尾而追,幸虧洛陽方命張平率左軍來援,徐龕這才放棄圍城,暫時後退。

但他旋即留將鎮守范縣,自己又再東去,順利擊敗了逡巡不進的羊鑒……

……

徐龕叛軍蹂躪兗北之時,樂陵國遭到羯將張夷攻擊,邵續乃急遣人南下,去向馮龍和蘇峻求援——正好朝廷詔命下達,也命二將北渡黃河,去救厭次。

蘇子高這個鬱悶啊——結果還要我去跟石趙死磕不成么?他乃責備王貢——「大都督留君在青州,所為何事,我等皆知。君為何不能早料到羯賊攻厭次與徐龕亂兗州之事哪?」

王貢心說我又不是神仙,什麼事兒都能預先料到……其實徐龕暗起叛意,還派人來探問過你的口風,此事你以為做得很隱秘,我都一筆筆地給記著呢!只是羯賊恰好在這個時候侵擾厭次,分明跟徐龕有所勾結,相關情報我倒是沒能預先探查到……

徐龕叛亂,我事先得到情報,已然遣人快馬西去,密報大司馬,但我沒義務要稟報朝廷啊,就不知道洛陽方面,對此會如何應對了。

因此王貢回覆蘇峻道:「以某估算,羯賊於秋收之前,不會大舉而向厭次。此番張夷發兵,分明為了與徐龕相呼應,則其行倉促,必不難敵——且甚或只是佯攻罷了。邵嗣祖暫時無虞,蘇將軍不必要急渡而援,應當繼續屯積糧秣,以待秋後。」

蘇峻得到王貢的回書,不禁大喜,當即下令,拔營起行,渡河北上!

他擔心的就是羯趙實攻厭次,則自己渡河往救,危險係數很大,說不定會把多年積攢的兵馬全都扔在河北;倘真如此,那就必須得找各種理由來推諉啦,比如說糧秣不足,比如說士卒未整,實在不行,讓故舊在東萊和長廣一帶鬧點兒亂子出來也成啊。

但若如王貢所言,此番張夷來攻,不過是裝裝樣子,以牽絆我軍,好策應徐龕的叛亂罷了,則自己渡河援救,那就沒多大風險啦。而且既然秋收前已經去救過一回厭次了,則待秋後羯軍大舉來攻,就能借口上回動兵把存糧用得七七八八,如今營內空虛,盡量拖延往救的時間——還能趁機向青州各郡伸手,討要才剛入庫的秋糧。

所以說,王貢你說要救厭次,我就絕不能去;既然你說可以不救,那這趟我非跑不可!

於是率領其弟蘇逸,大將韓晃、張健、馬雄、弘徽等,發兵三千,虛張旗幟,號稱一萬,急尋渡船而向樂陵。

邵續得報,急命女婿劉遐出城前往迎接。

去歲樂陵之戰,劉遐夫婦為石虎所敗,被迫縱馬躍入黃河,等再爬上南岸的時候,不但只剩下了半條命,而且被激流所卷、冰凌所撞,都快見著海面了……登岸之後,即為「東萊營」士卒所救,在蘇峻軍中將養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邵嗣祖說既然賢婿與那蘇將軍相熟,不如你前往迎接,並引其去御羯賊吧。

劉正長滿心的不樂意,對老丈人說:「蘇子高出身寒微,驟得大司馬顯拔,總督青州軍務,其性乃頗驕橫——真正小人得志者也!且此前在其軍中,彼即垂涎我妻美貌,若非力不能敵,幾乎想要硬搶……此等小人,我實在不願再與之相見。」

邵續呵斥他:「不得妄言!」我閨女那麼漂亮,被人垂涎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說什麼「若非力不能敵,幾乎想要硬搶」,既然未成事實,你怎麼一口咬定他就有歹意哪?

「都為朝廷效力,厭次又賴青州之救,豈可妄生齟齬?況且此番,又並未使卿與小女同去……」只要我閨女兒別再跟著你亂跑,老老實實呆在厭次城中就好了。

劉遐無奈之下,只得前往「東萊營」與蘇峻相見,隨即——「聞將軍率萬軍來,如何只有這些兵馬啊?」

蘇峻擺手笑道:「張夷無名下將,有何可懼?倘若石勒親來,或者石虎來,我自當率主力盡出,以援邵君,唯張夷來,止此數千人足矣!」一邊說,一邊兩隻眼睛在劉遐左右亂掃,心說你這回怎麼沒把老婆給帶出來哪?

蘇峻確實對劉夫人起過妄念——這麼漂亮,又這麼能打的女人,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啊——但若說起意搶奪,倒還不至於。劉遐純粹出於當老公的本能,這才比旁人更加敏感一些。

不僅僅蘇峻北渡了,馮龍更率「復仇軍」離開歷城,北上應援,隨即兩軍合流,便在樂陵縣南咬住了張夷所部,一戰即斬羯將張夷——是劉遐於亂軍之中,躍馬挺矛,勇殺的敵將。馮龍想要趁勢北進,殺向勃海,卻被蘇峻給攔住了,蘇子高說:「朝命使我等救援厭次,未命我等深入敵境。我等若北,石勒必遣重將來逆,一旦挫敗,反使厭次安而復危——無謂畫蛇著足。」

二將這才辭別劉遐,各率所部,返歸青州。

……

蘇峻才回到蒲姑,參軍賈寧便即前來稟報,說徐龕西敗祖約,東破羊鑒,別軍已然進入了泰山郡。蘇子高大喜,便道:「叛賊既入泰山,即將威脅青、徐,我為青州都督,豈可不加理會啊?」正好趁此時機,我去打徐龕吧。

賈寧建議說:「還當上奏,請朝廷允准。」蘇峻道:「兵貴神速,豈可延挨?卿即為我作奏,請示朝廷,但正不必等詔命下達,我可先發制人!」

這回他可是拉起來整整八千兵馬,命大將韓晃為先鋒,便即南下而向泰山。然而韓晃才剛進入泰山郡,就得到消息——徐龕已然受撫,其亂平定……

荀邃等人早就有招撫徐龕之意,初始還為祖納、殷嶠等人所阻——那二位是主剿的——其後祖、羊先後戰敗的消息傳來,而張平也上奏說叛軍勢大,為保兗西,中軍不宜遽進往剿,朝議乃全面傾向於荀邃。

——張平本是譙郡塢堡主,跟徐龕的出身接近,故此得到徐龕遣人密傳書信,說我此舉只是為了給祖約難看,避免他繼領驃騎大將軍的兵權而已,實無叛逆朝廷之意——咱們還是應該一致擁戴大公子才是啊——張平便即屯兵廩丘,不管祖約如何催促,都不肯進迫東平。

荀邃就此遣人與徐龕聯絡,徐龕表示願意受撫,只要朝廷答應他兩個條件即可——

其一,赦其作亂及殺害周默之罪;其二,罷免祖約兗州刺史之任,但不召其還朝,當別遠放。

荀邃一瞧條件不過分啊,當即允准,下詔斥責祖約,罷其兗州刺史,改任為汝南太守——新任兗州刺史乃是譙人夏侯承。

夏侯承字子文,高祖父乃是曹魏大將夏侯淵——淵第四子夏侯威,威次子夏侯庄,庄生七子二女,夏侯承即其次子夏侯淳之子也。順便提一句,夏侯庄尚有二女,一嫁琅邪恭王司馬覲,生下了如今的丹陽王司馬睿;一嫁王覽第四子王正,生下了王曠、王廙和王彬。所以說,夏侯承跟司馬睿及王廙兄弟,乃是正經的表親。

徐龕之亂瞬息即起,又瞬息即定,這讓各方面都有些措手不及。

石勒聞報便即大怒,不禁罵道:「泰山狡賊,竟敢欺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