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白刃灑赤血 第四十三章 雖摧其志,不能破其軍

楊清在孟津歇了三日,自稱腿傷已愈,便即率兵東進,與甄隨主力合流。

他當然不可能一直縮在後面不動,那樣假裝受傷的西洋鏡就會被揭穿了。就目前為止,甄隨還以為這位楊部督頗為勇猛敢戰呢,故而青眼有加;倘若假面具被拆穿,則甄隨對於麾下無用之將會是什麼嘴臉,楊清想起來都會覺得膽寒。

最起碼,甄將軍哪天心情不好,就會找理由把他楊清綁起來親手鞭上一頓吧。然後若是抽上癮了,說不定見天兒心情都不好……

楊清抵達溫縣之時,聽說甄隨已然揮師北上,去迎戰趙軍,他便急忙從後追趕,會及於野王以南地區。此際趙軍一分為二,部分北渡沁水,部分就橫亘在野王、溫縣之間,經過探察,當面敵軍不下兩萬之眾。

賊眾我寡,諸將皆主張持重,深溝高壘,暫不與戰,以待李矩出野王城來南北夾擊。甄隨對此大不以為然,但可惜沒把「呂先生」帶在身邊,實在不方便指點形勢、侃侃而談,以駁斥諸將啊……恰好楊清到來,甄隨就隨口問他:「小楊汝又如何看?」

楊清擅長揣摩上官之意——況且,甄將軍肯定想打啊,他的心意還用猜測么——想了一想,便道:「末將以為,李府君必不肯南下與我夾擊羯賊也!」

隨即解釋,說:「羯賊分軍北渡,必是要去打通太行隘口,放上黨兵入於河內。我軍總數,本弱於賊,倘若賊更增兵,而祖大將軍又不知何時才能渡河來援,則恐河內之勢危矣!是故李府君必望我等牽絆城南羯賊,而自將主力北上,去封堵太行隘口。」

甄隨聞言大喜,但表面上卻反倒捻著虯須,作勢沉吟,隨即說:「小楊所言,大是可慮啊……既如此,我等又當如何呢?是直進以摧破當面羯賊,還是如諸將所言,畏怯避戰呢?」

諸將聞言,不禁面面相覷,心說你都說出「畏怯避戰」四個字來了,還問「又當如何」?

楊清便道:「末將見識淺陋,諸位將軍既主持重之議,想必比末將更識敵我之勢吧。只是在末將想來,李府君未必能夠摧破羯賊,則一旦放上黨兵出隘口,於我軍大不利。倘若將軍以為,我軍有可勝之道,不妨試攻當面之敵,倘若能夠將其摧破,則可進入野王,增援李府君。且羯賊聞南路敗,北路就此收兵,亦未可知。」

甄隨點點頭,隨即就問了:「當面敵軍,是誰的旗號?」

王堂道:「探馬偵得,是賊將桃豹。」

甄隨乃笑道:「大都督昔日曾經陷身羯營,於羯將多所熟悉,日常也與我等說來——蘷安智勇兼備,孔萇詭詐多謀,支雄有什麼信布之勇……至於桃豹,不過一莽夫而已。且我往觀敵陣,散亂不整,即便兵力兩倍於我,又有什麼可畏懼的?」當即一拍桌案:「來日決戰,必破此獠!」

周晉提醒他說:「桃豹雖然無謀,終究是羯賊宿將,則其布陣,不當如此散亂——恐怕是誘我之計,將軍不可不防啊。」

甄隨聞言,略略皺一下眉頭,隨即側過身,偷偷拋給了楊清一個眼色,問他:「汝以為如何?」

楊清心說你就是讓我給你找理由,好發起攻勢唄。當即拱手回覆道:「此前賊兵分守三城,並非同一統屬,其主力當隨石勒渡沁北上了,所留必非精銳,則桃豹不便約束各部,導致散亂,也在情理之中。」頓了一頓,又道:「然周將軍所言也有理,敵軍既眾,恐怕別出以撓我後,末將請命巡行大營與溫縣之間,必不使賊謀得逞!」

你去正面打吧,我跟後面逛游就得了。

甄隨大喜,撫掌道:「小楊確實忠勇啊,此言大是有理,非常有理!」就此確定了明日決戰,他與郭誦、王堂等前出,周晉、楊清守營。

翌日兩軍交鋒,甄隨又想親出沖陣,被郭誦好不容易才給勸住了。郭聲節說:「將軍為全軍主將,豈可擅離中軍啊?軍若無將,必難調動——末將請代將軍前出,摧破敵陣,取桃豹首級來獻!」

甄隨無奈之下,只得找准一個空檔,命郭誦率部直插桃豹中軍將旗。郭聲節挺矛酣戰,羯軍三阻三卻,由此戰至午前,桃豹終於大敗而走。

其間確實有一小股羯軍繞至戰場之側,周晉得報後,即命楊清前出抵禦。楊清雖不情願,卻也不敢抗命,只得硬著頭皮,領本部六百人前往。他終究也是曾經跟著老長官周晉從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再加上要面子,故此當正面敵兵,無可逃避之時,也被迫是會賈勇而上的。

——有些人就是這樣,事不臨頭,能避則避,事到臨頭,卻也不肯輕易退縮——太丟臉啦!

羯軍也不過五六百人而已,與楊清所部數量相若。楊清乃使輕騎左右包抄,自將步卒前突,稍一接觸,羯軍便退。楊清斬獲十數枚首級,奏凱而還。

等到桃豹退卻,甄隨便即下令追殺。郭誦建議說:「窮寇莫追,還當急入野王,增援李府君。」甄隨笑道:「若能大殺傷賊,又何必前救野王?即便被羯賊打開了太行隘口,放出上黨兵,我若能掃盡沁南之賊,亦足相抵了。」

其實他心說上黨兵來又如何?老爺可以把你們一鍋端了!

郭誦固請,甄隨便命其率本部返回野王,去聯絡李矩,而自將兵馬猛追桃豹。兩軍就沿著沁水南岸奔逃、追逐,桃豹數次組織兵馬斷後,皆被甄隨輕鬆擊敗。甄隨認為:「賊必欲遁入州縣——若能逼其北渡,而我半渡擊之,可以全勝!」乃遣百輕騎直取州縣,嘗試斷絕桃豹敗逃入城之路。

果然桃豹見不能順利逃歸州縣,便即於州縣以西約十里外,急渡沁水。甄隨追至河岸時,紅日已逐漸西墜,遣兵哨探,說此處水面已然封凍,而且岸低河窄,羯軍直接就跑到對岸去了,恐怕追之不及……

甄隨大叫道:「彼既可渡,我豈不可渡么?!」策馬便要踏上冰面。周晉率領楊清等部匆匆拔營來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狀急忙上前,一把扯住甄隨的馬頭,說:「我力將竭,倘若賊兵在前設伏,或有接應兵馬,那便危險了呀,將軍三思!」

甄隨乃命等候過河偵察的哨騎還報,本部兵馬略作休整,卻先不必紮營。時候不大,有哨騎返回稟報說:「桃豹渡過沁水,急向東北方向而去,果有一軍接應……」

甄隨忙問:「是誰的旗號,有多少人?」哨探回答說:「不過數百而已,但中有錦傘蓋,及數十面黑旗……」

甄隨聞言,不禁微微一愣,隨即大喜道:「錦傘蓋?得非石勒在此么?!」不再聽從勸阻,一馬當先,即率全軍急渡沁水。

他過河之後,果見桃豹敗兵以一頂錦傘蓋為核心,正在徐徐收攏、整隊。甄隨不待全軍渡畢,當即領兵前出,直取那頂錦傘蓋。趙軍當即崩潰,各部分散而逃,直接就把錦傘蓋給亮了出來——傘蓋下一人,黑馬金甲,身高近丈,隱約瞧著正是石勒!

因為石勒的相貌與中原人不盡相同啊。

甄隨大呼道:「羯賊休走,來吃老爺一矛!」直向傘蓋之下殺去。那「石勒」怒目圓睜,恨聲道:「莽夫豈敢犯朕御駕?!」當即舉起弓來,搭上支重箭,朝著甄隨當胸射來。

甄隨看得真切,即用矛桿一撥,雖將羽箭擊落,卻也深感弓力甚勁——他更相信這是石勒了。

而「石勒」見一箭不中,不禁更為羞惱,大叫道:「我有五萬大軍埋伏在後,汝若有膽,那便來追!」隨即撥轉馬頭,錦傘蓋在數百騎簇擁下,直向東北方向颺去。

甄隨大笑道:「便這般十萬大軍,老爺自也不懼,何況五萬啊?」繼續窮追不捨。

……

再說周晉、王堂,匆匆渡過沁水,聞報皆驚。王堂說:「石勒如何在此?若能取其首級,天下大定矣!」周晉提醒他:「恐是誘我之計,我等當急追甄將軍,勿使莽撞,中了賊人的圈套!」轉過身去關照楊清,說你留下,護守這段沁水,防有不測,咱們可以順利渡回南岸去。

於是急追甄隨,前出五六里,漸漸遠離沁水,方才追及——因為甄隨主動停下了腳步。

周晉策馬靠近甄隨,急切地說:「石勒親出誘敵,必有埋伏,請將軍慎勿再追了!」

甄隨擰著眉頭,左右觀望,說:「此處多河,且有水澤,那羯賊繞澤而去了……確乎有些兇險……」

甄隨曾經在平陽城下,跟石虎所部羯軍見過仗,明知道羯軍甚勇,比胡軍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但自入河內以來,先敗支雄,再破桃豹,兩仗都贏得頗為順遂,難免就此而起了驕心。

他原本的計畫,是要將桃豹所部大半殲滅在沁水以南,但沒想到沁水上凍,敵軍北渡如此之速……按道理來說,就不應該再追了,只是長驅十數里,竟然斬獲寥寥,就此退兵,實不甘心。當時想的是,我也渡過沁水,桃豹若敢停留,那就再敗其一陣;若不停留,我沿著北岸朝野王方向殺回去,直接去找敵人北路軍……

倘若能在野王東北方向布陣,斷敵退路,那這一仗不就等於贏了么?

誰想到才過沁水,真的迎面就撞見了石勒,這個獵物可太大啦,又豈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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