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烽火起雲間 第三十五章 氣死周訪

王敦和熊悌之既然因為種種原因而半路退兵,那周訪便徹底成為一支孤軍了。

李班、李壽等陸續來合,於黃金附近下營立壘,與楊虎成犄角之勢。周訪揮軍猛攻黃金,一連七八日都無進展,旋即楊虎見成軍大合,乃趁勢開壘殺出,李班亦遣部將樂次配合,卻被周訪逆襲,大敗而歸——樂次死於亂軍之中。

如此一來,無論漢中軍還是成軍,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只得深溝高壘,嚴密防備,以期長久對峙。楊虎將李班、李壽、王達等也全都請入黃金壘中共守,李班乃道:「周士達兵數雖少,卻甚是精銳,即便我軍佔有地利,又兩倍於彼,倘若出壘攻擊,也難有勝算……為今之計,當將關中、江州兩路晉軍皆已退去之事,通報周士達,則彼孤軍深入,勢難長久,或將主動退去,乃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他親自寫信,遣人送給周訪,分析戰局,說你很明顯的已經沒什麼勝算了,不如退去,兩家各安疆界為好。

周訪讀過書信後,面色凝重,良久不語。

他原本計畫得好好的,雖然並未寄望於王敦,但也希望關中晉軍可以南下,多少幫忙牽制一部分敵軍,可是情勢的發展,卻大大出乎其預判之外。當然啦,成軍比想像中更弱,這也同樣使周訪詫異。

李班說「周士達兵數雖少,卻甚是精銳」,其實周訪自己都知道,所部多陶侃舊將,以及荊州土著,臨時拼湊起來,整訓時間不長,一旦舍舟登岸,還真沒有多少戰鬥力可言——他所倚仗的,就只有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那八百精銳步卒而已。本有心理準備,必經一番苦戰,但實際上周邊勢力的動向,給他的壓力卻比正面敵人要強得多了。

成軍實在疲軟,若非仗著地利之便,周訪自恃本部兵馬必可以一當五——可是也奇怪啊,李壽進取巴東,怎麼楊謙他們會敗得如此之速呢?這比弱雞更弱的,大概就只有鵪鶉了吧……

因為後來《晉書》中對李雄有評價,先說了他一大堆好話,堪為仁厚之主,隨即話鋒一轉,卻道:「雄為國無威儀,官無祿秩,班序不別,君子小人服章不殊;行軍無號令,用兵無部隊,戰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攻城破邑動以虜獲為先……」前半句是說李雄的成國政府就是一草台班子,結構很粗疏,後半句說成軍也是一樣,組織度很差,將領之間不懂得配合,幾乎跟流賊草寇沒太大區別……

周士達乃江左名將,自陶侃北渡後,估計他自命第二,沒人再敢稱第一,自然眼界甚高,瞧自己的隊伍就不怎麼滿意,再看對面——還不如自己呢。若無地利之便,這般敵手,豈能遏阻自家片刻啊?

所以關中、江州兩道退兵,雖然給周訪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壓力,但他還真到不了灰心失望的地步。於是直接就把李班的來信置於火上燒了,然後召集將吏們商議,他說:「當面賊寇,倚山地之險,以黃金為樞紐,圍列七壘十二營,環環相扣,互為策應,似不易破……」

說到這裡,突然間笑一笑,說:「倘若彼等齊集石泉,如此布置,則我必不能破……」好在黃金附近地勢比石泉要平緩且簡單得多了——「此前多次遣兵往攻,皆不能克,但亦由此可知——」

左右環視眾將,一字一頓地說道:「攻楊虎,李班等必往救;而我攻氐賊,楊虎卻安守黃金,不敢擅動。既然如此,可以先置黃金不理,逐一往攻諸氐,先摧其營,再破其壘,每日侵削,直至黃金孤懸,可以一舉而克也!」

於是挑選了敵營中最靠前的一座,反覆攻打,李班遣將來救,卻被周訪親自領兵側擊所敗,攻打三日,終破氐營。隨即周訪又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逐步侵削,前後攻陷氐營六座,李班因此而不敢再在敵前紮營,命將營寨移後,前面只據七壘,與黃金壘犄角策應。

晉軍連日作戰,雖感疲憊,卻因連勝而鬥志昂揚,相反的,成軍方面士氣普遍低靡。楊虎說這樣不成啊,不如諸軍一起出壘,直迫晉營,用人力優勢壓垮對方,李班搖頭道:「若在平原之上,君計或可行也,然而山地險狹,大軍難布,徒恃人眾,安有勝算啊?」楊虎心說還平原哪,若真在平原之上,估計這黃金壘守不了三天,就得崩盤。

李壽建議,他親率一支小部隊翻山覓道,抄出晉軍之後,以斷絕周訪的糧道,李班認為懸危,也不肯採納。雖說李壽比李班還高著一輩兒,且自攻取巴東以來,他的名位也終於和李班齊平了,但李雄向來寶愛李班,任命這個侄子為主將,那他不點頭,李壽也不便自作妄為啊。

因而只能連連跺腳,說這也不成,那也不準,難道——「世文還在期望周士達自退不成么?」

李班微微一笑,轉過頭去瞧瞧王達,王達頷首道:「征東所言是也,我料最多不過半月,周士達必將自退!」

……

王達的預估,是建立在情報搜集和形勢分析之上的,他才剛得著消息,王敦撤退到江陵以後,舍舟登陸,遣一部兵馬直奔襄陽而去……

且說周訪發兵西進不久,駐守新野的荊州刺史王廙,便大搖大擺地想來接收襄陽城,誰料四門緊閉,陶瞻堅決不肯放他進去。王廙作書與陶瞻,說我是正牌荊州刺史啊,而襄陽乃荊州州治,則我入駐襄陽,名正言順,你怎麼膽敢閉門不納呢?莫非想要造反不成么?!

陶瞻老實不客氣地回覆說,我丈人臨行前,命我守備襄陽,沒說要恭迎使君進城。使君既然是正牌荊州刺史,而且不是才剛接受的任命,為何我丈人在時你不來啊?非要等丈人去後,使君才至,這我可做不了主啊。我當即刻遣人去通報丈人,請他回來恭迎使君……

王廙心說周訪若回來,那我只有狼狽而逃的份兒啊,哪兒還敢跟襄陽城門口堵著?

王廙王世將,乃是當世著名的書法家、畫家、文學家和音樂家,文藝天賦幾乎點滿,就此沒能留下幾點落在治政、用兵上面。想當初陶侃為王貢所欺,偶遭喪敗,王敦就把他轟到江北去了,改以王廙為荊州刺史、平南將軍,領兵進討杜曾等流賊。陶侃舊將多數不服,乃與杜曾、杜弢殘部合謀,把王廙打得跟狗一樣——在原本歷史上,還因此把個老將朱伺給折了進去。

王敦無奈之下,才只得命周訪接手荊州軍事。周、陶二人本為姻親,又靠著陶瞻的居中聯絡,陶侃舊將紛紛投奔至周訪麾下。隨即裴該端了襄陽城,殺死杜曾,周訪趁機將其他流賊也一舉掃滅。

可是等到局勢稍微平穩一些以後,王敦卻食言而肥,不任周訪為荊州刺史,而想讓從弟王廙再跑回來摘果子。王廙趁機報復,於路大殺陶侃舊將,甚至於處死了在荊州人望很高的徵士皇甫方回(皇甫謐之子),周訪大怒,即據襄陽城而悍拒之,還宣言要取王廙的首級。所以王世將對周士達是畏懼得不得了,周訪不走,打死他也不敢到襄陽來。

只是周訪雖去,陶瞻守備襄陽,王廙兵少將寡,亦不敢往攻,只能跟城下鬱悶地呆著。一直等到王敦退返江陵,聽聞此事,大為惱怒,便欲親率大軍去增援王廙,攻取襄陽城。

沈充阻止他說:「明公不可。陶瞻乃陶士行之子,如今陶士行在北,深受裴大司馬信重,專執關中軍務,則若往攻襄陽,必惡陶士行,甚至於會得罪了裴大司馬。且襄陽終無反意,豈能無罪而攻伐呢?」

王敦問道:「士居可有良策?」

沈充點點頭,回答說:「陶瞻之所以固守襄陽,不肯開城,是為周士達保障後路,供輸糧秣。明公不必親往,可遣一軍佔據山都,隔斷雙方聯繫,扣押陶瞻所輸軍實,則周士達糧秣不繼,必然喪敗,而陶瞻見留之無用,也或將棄城而去。即便陶瞻不走,周士達大敗而歸,明公也可隨意處置他了。」

王敦從其所言,果然派兵去佔據了山都縣城,斷絕沔水運輸。消息傳到前線,周訪氣得是目眥盡裂,戟指東方,咒罵道:「琅琊王氏,只謀私利,不顧國事,無恥之尤!我便死,化為厲鬼,也要去索王處仲、王世將的性命!」說完話,猛的一口鮮血噴將出來,朝後便倒。

眾將吏大驚,急來看顧,隨即便傳出了周訪被活活氣死的消息,晉兵晉將盡皆裹白帶孝。周撫接替乃父指揮全軍,號召眾將說:「今糧秣將絕,後無退路,我等只有奮力向前,攻克黃金,才有生路!」親自上陣,率部直取黃金。

李班、楊虎等急忙上城拒守,晉軍猛攻一日,個個都跟吃了葯似的,捨死忘生,殺得漢中軍人人膽寒,好不容易才守住了營壘。當日晚間,李班探聽到了周訪已死的確信,便致書周撫,勸他投降,許諾將給予九卿的高位。周撫毀書斬使,第二日再次發起猛攻,卻又再次只差一步,無功而返。

等到第三天早上,李班、楊虎等人才剛起身,就聽說——晉軍已然退了。

李班長出了一口氣,就與眾將商議要不要追擊的問題。楊虎、李壽都說當然要追了——「若不趁機多殺其眾,候東方再遣將來,又如何抵禦啊?且石泉尚在晉人手中,彼處乃是漢中門戶,若不趁機收復,待得晉人立穩,則漢中東門,將永不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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