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烽火起雲間 第二十九章 裴該無能

劉曜不希望劉聰掣肘自己的施政,為此還特意進獻美女,想要把劉聰的心思重新禁錮回內宮去,但此時聽說劉聰醒而復醉,還是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如此,豈有人君之相!」

最好劉聰是木偶,整天跟朝堂上擺擺樣子,則他劉永明便可自在展布——當然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劉聰瞬間傻了。退而求其次,劉聰仍然裝模作樣地視朝,但美酒照喝,美人照睡,心思不怎麼放在國政上,也方便劉曜專斷自為。劉曜最怕劉聰擺明車馬跟自己斗,其次就是劉聰再度沉入醉鄉,從此徹底不理朝政。

因為當初作為妥協的條件,劉聰把部分權柄重又收歸內廷了,很多重要政策,皇帝不簽署,就難以頒布、執行。不象劉粲執政的時候,他左手大丞相印,右手大單于章,腦袋上還閃爍著皇太子的光環,這國家有沒有皇帝,其實根本就不重要。

劉曜為了政權能夠平穩地過渡到自己手中,當日跟劉聰合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戲文出來,就此作了一定程度的讓步,只能把半空的單于台抓在手裡,對於尚書台的日常運作雖然也有很重要的話語權,最終拍板還得去找劉聰。

劉聰若是因為喪子之痛,醉倒了再爬不起來,很多政事都沒法繼續展開,甚至可能徹底停擺啊……

他因此而喟嘆,劉均便壓低聲音說道:「不如趁此時機,將天子之權,亦稍稍移向明公。」劉曜略一點頭,隨即卻說:「此事不易辦,當謹慎籌劃……如今宮中宦者,是誰用事?可能籠絡之么?」

劉均答道:「是郭猗,臣已厚賂之,天子沉醉之事,即郭猗所泄。乃可使郭猗趁天子將醉之時,要其手詔,將明公欲辦之事,逐一準行。」

劉曜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微微上翹,低聲道:「我最欲辦之事,無如廢劉粲!」頓了一頓,又說:「代王劉恆,武宣皇后之子,劉長盛之孫,可為儲君。」

劉長盛名殷,本是晉人,為新興郡名士,博通經史,晉朝多次徵辟不應,一直到齊王司馬冏輔政之時,才入大司馬府擔任軍諮祭酒——司馬冏在作亂諸王之中,算是比較有才能的一個。其後出任新興太守,為劉聰所俘,降胡而歷任侍中、太保、錄尚書事,明敏謹慎,深得劉聰的器重。

所以劉聰出於拉攏晉人的目的,在皇后呼延氏薨逝後,就打算迎娶劉殷之女,劉乂為此勸阻說:「同姓不婚,乃是古制,陛下不可違犯啊。」劉聰再問太宰劉延年和太傅劉景,二人卻道:「臣常聞,太保自稱乃周之劉康公後裔,與聖氏本非同源,則納之何礙啊?」

於是劉聰就迎娶了劉殷二女劉英、劉娥,冊封為左右貴嬪,不久後又納劉殷的四個孫女為貴人。劉氏六女就此把持了後宮,甚至於連政事劉英都要過問,且往往自作決斷。

劉聰欲立劉英為皇后,其母張太后不許,命他冊封自己的侄女為後,大概是受此打擊,劉英沒過多久便病逝了。僅僅半年之後,張太后去世,據說張皇后哀痛姑母之喪,竟然哭至氣絕……劉聰就此得以冊立劉娥為皇后,並且生下了代王劉恆。

劉英有捷才,通政事,劉娥亦不讓乃姊,但她並不經常插手政務,反倒多次規勸劉聰要善聽諫言,近賢遠小,因而在宗室、百官中的名聲很好。只是劉娥為後一年也死了,謚為武宣皇后。

劉曜之所以圈定劉娥之子劉恆繼為太子,一是因為劉娥是正牌皇后,則劉恆為嫡子,有這個資格,二則是因為劉恆本年才不過虛歲六歲而已……

……

劉曜與劉均商議既畢,返回後寢,正碰見羊彝退將出來。

羊容叔是在大荔之戰前投奔的劉曜,隨即在高奴吃了一段時間的苦——不過與族姊近在咫尺,常能相見,或許他本人並不以為苦,亦未可知——等到劉曜進入平陽,雞犬升天,他也得以晉陞為散騎常侍,封都鄉侯。

散騎常侍本為皇帝侍從,後隸門下省,其權漸重,甚至慣常與侍中共平尚書事。不過羊彝這個散騎常侍乃是虛職,他基本上仍算是劉曜的親信參謀,所以有空時常入內請謁,去跟族姊羊獻容相談,回憶陳年往事,緬懷故鄉風物。

因為本屬同族,故此劉曜也不虞有他,對此聽之任之——尤其最近操勞國事,難免疏忽了美人,他心說有個兄弟經常陪著羊氏聊聊天,消磨時光,也挺好的。

羊彝撞見劉曜,趕緊躬身行禮,劉曜擺擺手:「卿是我親眷,又在內室,不必多禮。」隨即就問了:「卿姊心情如何?」羊彝道:「家姊身體康健,只是最近難見明公之面,自然鬱郁。明公國事再繁忙,仍應常往關愛才是啊。」

劉曜點頭應允,便即入見羊氏,就見羊獻容正對著鏡子,雙手托腮,在無聲地垂淚。美人落淚,如梨花帶雨,更覺可憐,劉曜趕緊上前一把摟住,安慰她說:「我這幾日國事太忙,疏忽了美人,今日乃急來見美人……美人切勿哀傷,我既來了,自當轉顏為笑才是。」

羊氏抬袖擦擦眼淚,回答說:「妾知道大王為國家重臣,身系天下安危,又豈會因為大王忙於國事,幾日未曾見顧,便即傷心落淚呢?乃是方才與容叔說起往昔之事,想到吾女不知流落何方,因此攬鏡自照……女兒與我的容顏一般無二,則見鏡中人,便如見她一般,因此垂淚——實與大王無干。」

羊獻容出身名門泰山羊氏,原本是晉惠帝司馬衷的第二任皇后,還為司馬衷生下一女,封為清河公主。其後「永嘉之亂」,母女離散,羊獻容被劉曜納為侍妾,清河公主卻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她也曾經央告劉曜,在胡軍中尋找女兒的蹤跡,卻始終不得線索,如今母女分離,匆匆已經七載……

今天想起女兒來,羊獻容不禁珠淚漣漣,因而再次求懇劉曜:「請大王必要為我尋得女兒,若能使骨肉團聚,妾必深感大王厚德……」劉曜摟著她說,這是一定的——「若訪得公主下落,必當迎來,養為吾女。只是……國中遍尋不見,難道是被掠去它處了么?」

這個「它處」可太大啦,北到幽、並,南至交、廣,東達青、冀,西抵秦、涼,太多的地方劉曜伸不過手去。所以他這話其實也只是敷衍罷了,自己這會兒是真沒本事幫羊獻容找閨女啊。

羊獻容乃道:「都是天子無德,太子跋扈,遂使國家傾頹至此,倘若大王早數年秉政,天下雖大,皆入皇漢,又豈會尋不見吾女呢?」劉曜平日在朝堂上被劉聰掣肘,心煩氣悶的時候,常會跑到內室向羊氏傾訴——其實只是找個嘴巴不太大的親近人,吐吐心裡苦水而已——他嘴裡就沒劉聰父子什麼好話,故而羊獻容才不怕在他面前說「天子無德,太子跋扈」。

劉曜攬著羊獻容,在榻上坐下來,不禁長嘆一聲:「時至今日,天子亦不悔悟,且今因螽斯則百堂燒失一事,悲慟過度,又再醉飲了……如此下去,國家可如何是好啊!」

羊獻容略略抬頭,斜眼觀察著劉曜的表情,大著膽子試探道:「做臣子的,若逢主昏,即便有經天緯地之才,也難展布,且恐反罹牢獄之禍……倘若大王能為天子,皇漢必能重振……」

她這番話,乃是族弟羊彝所教。

羊彝雖然一門心思撲在族姊身上,但既為男兒,又做官僚,不可能毫無野心,乃希望劉曜更進一步——其實劉曜麾下,持類似想法的臣僚也不在少——自己能以國舅之尊(劉曜已立羊獻容所生劉熙為世子),成為輔政重臣。

所以他才拐著彎地誘惑羊獻容,說阿姊你如今雖然還不是正室夫人,但王妃已歿,內室寵愛,在你一身,大王只是因為太忙了,所以還顧不上扶正你罷了。一旦大王登基,必然立你為皇后——你從前就是皇后啊,難道甘心退為臣子之婢妾嗎?

羊獻容聞言,深以為然,所以才會尋機試探劉曜。劉曜瞥她一眼,然而並不動怒,只是搖搖頭:「也難,也難……」

隨即鬆開手,站起身來,在室中徘徊,一邊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光文皇帝在時,皇漢最有統一之勢,惜乎聖壽不永……」劉淵在304年起兵稱漢王,308年稱帝,然後才當了兩年胡漢天子就掛了——「今上雖也聰敏,終究不如光文皇帝遠矣……且又酗酒,竟將國政交付於奸臣、孺子之手!

「而今晉勢重熾,裴該在關中,祖逖在河南,司馬睿坐擁江上,本以國家之力,西聯石世龍,先破其一家應不為難,劉粲卻又先害皇太弟,復倉促出兵,導致二十萬軍潰於一旦……」

羊獻容插嘴問道:「如今趙公奄有冀、並,實力雄強,大王與之聯手,難道還戰不敗晉人么?」

劉曜苦笑一聲:「石世龍如何可信?我若同有雄強之勢,或可與之聯手,然今朝廷勢蹙,只恐其別起異心,我欲安撫之,今上又不許封其趙王之號……則如今國家所有,不過平陽一郡而已,即便依憑山河之險,我能自在展布,也只得坐守,何談進取啊?況且劉粲還勒兵在外……」說到這裡,忍不住狠狠地一跺腳:「裴該無能,為何殺不死劉粲?!」

羊獻容趁機繼續慫恿道:「即便大王自在展布,也唯能坐守,則若大王受掣肘,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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