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烽火起雲間 第二十一章 脫身

於陣前救下劉演的,乃是段氏鮮卑的猛將段文鴦。

段文鴦原本與段匹磾一起列於陣後,初見晉人為宇文部騎兵所敗,便欲馳出救援。段匹磾喝止他道:「所敗者晉人也,何必急救?且由得晉人消耗了宇文的勇力,我兄弟到那時再出戰,也不為遲啊。」

段文鴦毫不客氣地朝乃兄瞪眼,呵斥道:「阿兄說哪裡話來?我不知什麼鮮卑、晉人之別,戰陣之上,唯知敵我!今前鋒遇挫,若不往救,必然牽連後軍。且即便宇文部強弩之末,其後尚有末柸主力,我今若不往救晉人,將來直面末柸,晉人焉肯出力相助啊?!」

不聽將令,即率部曲前出援護。正趕上晉師絕地反擊,挫敗了宇文部騎兵,但隨即被段末柸親身殺入陣中,幾乎取了劉演的性命。段文鴦急往救援劉演,堪堪敵住段末柸,並且喝罵道:「逆賊,但有某在,必不容汝肆意妄為!」

段末柸冷哼一聲:「正要與汝較量。」

段末柸和段文鴦,若論起武力來,只在伯仲之間。不過以往段匹磾四兄弟為兩代大單于之子或兄弟,顯貴無比,遇戰並不必太過出力,不如段末柸支族庶流,勢單力孤,想要往上爬全靠陣前奮戰,勇名反比段文鴦為盛。當下二將在各自部曲護衛下,馬打盤旋,鏖戰不休,一連十數合都難分出強弱來。

段匹磾唯恐三弟有失,急忙率領大軍前出應援;劉演逃得殘生後,也重新聚攏晉人,與鮮卑兵並肩作戰。尤其段秀得溫嶠授計,遣人於陣中大呼道:「朝廷欽封遼西公、大單于在此,末柸弒主篡僭之輩,有敢附逆者,滿門婦孺皆斬!」敵陣因此而略略鬆動起來。

終究段末柸得位不正,段匹磾如今倒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不象原本歷史上,建康小朝廷對於段氏之爭,只會作壁上觀,也不承認段末柸,也不封賜段匹磾,就這樣還期望段氏能夠幫忙著牽制石勒呢——段氏本族,以及依附各部,多數都心懷猶疑,不肯為段末柸出死力。倘非如此,其實僅論本族兵馬,而不加上晉人的話,段末柸兵力比段匹磾要略強一些,又何必要去向宇文、慕容割地求援呢?

這場仗從午前一直廝殺到黃昏時分,段末柸終不能敵,被迫勒兵而走,退進了無終城內。段匹磾逼城下寨,隨即吩咐劉琨給劉演下令:「鮮卑兵不擅攻堅,明日破城之事,還當有勞始仁了。」

劉演接到指令,真是欲哭無淚啊。今日之戰,晉軍折損甚眾,要不是為救劉琨,哀兵奮鬥,估計早就已經全面崩潰了,而且劉演四個兄弟裡面,連折二人——劉啟、劉述。劉演心說我哪兒還有力量往攻無終城啊……

急請溫嶠、崔悅到來,問他們:「卿等欲將我晉好男兒,盡數埋骨此城之下么?我軍若全滅,段匹磾尚能容大司空存活不成么?」

溫嶠回答道:「無妨,我當親往謁見遼西公,如此這般,對其言說。」

轉身便前往主寨,求見段匹磾,見面之後先說:「無終雖小,末柸殘軍尚多,則欲克此城,即便始仁將軍慣能攻堅,也非十日半月便能奏效。倘若我軍在此遷延日久,恐怕羯奴趁機來擾薊城,段公若退兵保薊,今日之功,俱化流水……還望三思啊。」

段匹磾皺眉問道:「泰真此言何意啊?難道要我鮮卑與汝等并力攻城不成么?」

溫嶠笑著搖搖頭:「但聞此語,段公果不擅攻堅也。」伸手朝無終方向一指:「欲克此城,先須伐木以造兵器,或以雲梯助登,或以撞車破門,起碼六七日,非徒恃人眾,便可縮短攻城日期的。故此,愚意城不必攻,可誘使段末柸出城來戰,則如今日之勢,破之不難。」

段匹磾忙問:「泰真有何妙計啊?敢請教我。」

溫嶠便道:「城中叛軍雖眾,多不肯真心依附末柸,且彼等家眷,都在徐無。段公可留晉人在此,自率鮮卑兵繞城而過,假意去攻徐無,則末柸必開城往追。到時候於途中設下埋伏,一戰可擒末柸!」

段匹磾大喜,便即依計而行——他在無終城下休兵一日,然後拔寨東向。果然段末柸在城上見了,大驚失色,明明知道這是誘其出城之計,卻又不得不被段匹磾牽著鼻子走——一旦段匹磾兵臨徐無城下,很大可能性會有人與之暗通款曲,開城迎降啊;而徐無若失,諸將眷屬皆陷,我麾下就算有千軍萬馬,也會頃刻間奔散……

到時候就剩下本部六七百騎,哪怕我再如何驍勇善戰,還有能力回天嗎?

急忙使宇文軍守城,自己率領鮮卑兵潛開北門,力求避過晉人的耳目,從後面急追段匹磾。

他倒確實躲過了晉軍的哨探,可是宇文部鮮卑同樣不擅守城,連樣子都裝不象,劉演百戰宿將,又哪有瞧不破的道理呢?便即作勢,欲攻城池。宇文殘兵不過數千,氣已為奪,不敢抵禦,竟然主動打開北門,狼狽而逃了。劉演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輕鬆拿下了無終,正好休整士卒。

……

再說段末柸東行不過五十里,迎面就撞見了段匹磾嚴陣相待,被迫揮師與戰。段文鴦身先士卒,直入敵陣,殺得叛軍人仰馬翻,眼看崩潰在即。段匹磾見此情狀,也便親率主力壓上,並且宣告軍中:「有能生擒或斬殺末柸者,賜馬牛各五千匹,並上奏朝廷,使為一郡之守!」

是不是真能逮著段末柸尚且難說,但末柸之敗,已經只是時間問題啦,是個人就能瞧得出來。因此隱藏在軍中的四名段叔軍的親信,就開始行動,欲圖刺殺劉琨。

原本計畫著在劉琨臨陣之時,神不知,鬼不覺,從側面數支冷箭射去,便能取了他的性命。可誰成想段匹磾擔心晉人在惡戰時來劫劉琨,始終把他拘留在大帳內,不放出外。於是那四名鮮卑刺客便即潛行歸寨,利用臉熟的優勢,將守帳的幾名段匹磾部曲全都悄無聲息地刺殺了,隨即入帳,來取劉琨性命。

進帳一瞧,劉琨不是一個人,他正在和人對坐相談——與談之人非他,乃是段匹磾的幼弟段秀。

段匹磾兄弟五人,刨去已故的長兄疾陸眷和他自己以外,段文鴦勇冠三軍,段叔軍能謀善斷,只有這個幺弟段秀,什麼都能拿起來一點兒,還什麼都不精通。加上段秀為段務勿塵老來得子,年紀比幾位兄長都要小一大截,素來為父、兄所保愛,段匹磾生怕他在戰場上有所損傷,故此才留於帳內,使其監押劉琨。

是以刺客進得帳內,見此情狀不由得一愕。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段秀瞧出不對來了,當即按刀而起,喝問道:「汝等不是我四兄家人么?並無召喚,因何闖帳啊?!」

刺客們也不答言,挺刀便朝劉琨刺來。劉琨急忙躲閃,本能地就繞到段秀身後去了。段秀拔出刀來,當即劈翻一名刺客,但隨即被另一名刺客錯手,一刀扎在肋骨上,不禁痛呼一聲,翻身便倒。

這一來那幾個刺客也都慌了。他們固然是段叔軍所豢養的死士,為了達成使命,可以不懼生死,更不怕傷害無辜,但問題那是段秀啊,乃是遼西公和主人最保愛的幼弟,如今不慎傷了他,即便完成使命,還有面目回見主人嗎?就算死了,在地下都得蒙著臉等主人來呢吧!

就這麼一恍惚、慌忙的功夫,劉琨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趁勢就把豎在大帳主案後的儀仗用戟給抄起來了——至於他的佩刀,遭囚許久,早就被搜走啦。

段氏在鮮卑各部中,中國化傾向最重,是故段匹磾主帳的布設,純學晉人,案後乃有儀戟豎立。

戟本是車戰時代的主兵器,合矛、戈為一體,可刺可啄,威力無窮;但當戰車逐漸退出戰場之後,戟的鉤啄功能徹底無用,漢戟乃演化成倒「卜」字,兩個尖刃全都用來捅刺。但至兩晉之時,即便卜字戟也日益消亡了,長矛統治了主戰場,馬槊也開始流行……只有儀仗所用,還有戟兵殘留。

所以劉琨臨時抄起來這支儀仗用的卜字戟,其實沒多少實戰功能,但在大帳內對付幾個只有短兵的刺客,倒是勉強夠用啦。劉越石允文允武,戰技說不上有多出色——尤其近年來歲數大了,體力全面衰退——但當危急之時,得有兵器在手,精神便是一振,當即便將才傷了段秀的刺客一戟捅翻。

剩下兩名刺客一左一右,來戰劉琨。段秀躺在地上,掙扎著探出手來,一把就抓住了左側刺客的腳踝,奮力一扳,那刺客「哎呦」一聲,便即伏倒。劉琨趁機將右側刺客穿了個透心涼,隨即掉過戟來,又將摔倒的刺客狠狠插在了地上。

以長對短,威力加倍,因而兔起鶻落之間,四名刺客便已殺盡,劉琨不自禁地出了一身冷汗,就覺得手足皆軟。他急忙探看段秀的傷勢,正待呼喝帳外來人救護,卻被段秀掙扎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段秀道:「劉公切勿聲張,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

劉琨尚且猶疑,問道:「我若逃去,卿又如何處?」

段秀道:「實不相瞞,溫泰真與我相盟,欲救劉公久矣,彼亦甄選死士,日夕逡巡於營壘之外,尋機相劫劉公——今當在寨南,劉公可趁兩軍尚戰之際,潛出寨去,與之相合。」伸手一指地上幾名刺客,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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