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聲煙塵里 第二十章 圍魏救趙

這具三層撞車是由被擄平陽的晉人巧匠設計出來的,劉粲原本對其寄予厚望,以為必可順利撞開城門,然後投入精銳步兵,即便不能一舉破城,也可在城門附近對前來封堵的晉軍造成重大殺傷,更主要是造成強大的心理壓力——誰想還沒能真正撞擊城門呢,即被砸塌,隨即晉人投擲火把,將之徹底燒盡。

陶侃本善守城,再加裴該奇思妙想層出不窮,使得劉粲連攻了幾日,百計難破郃陽。

南方劉驥傳來消息,說自己已然抵達大荔城下,正撞見晉人出城,估計是想去增援郃陽,與之一戰,頗有斬獲,但旋即晉人就縮回城裡去了,自己兵數有限,不敢遽攻,也不便涉渡北洛水和渭水,打算轉道去攻取蒲津附近的渡口。

劉粲倒是已經拿下了郃陽渡口,即命河東方面放船,輸糧軍中。誰料黃河河水自北而南流淌,則由東向西橫渡,其實是走的一條斜線,運糧船隊正好經過郃陽東城。陶侃打開水門,派船出來,發射火箭,糧船大潰,超過半數的糧草俱被焚盡,或者漂落水中。

劉粲沒辦法,只好仍從北面渡口運糧,先屯積在夏陽城中,再絡繹南運,平白多了兩日路程,損耗甚大。他這個著急啊,晉人你們咋還不來救援裴該呢?真不打算要裴大司馬的命了么?

正在煩躁,軍士來報,說發現有幾條小船從郃陽西門而出,繞過渡口,直放而南。田崧道:「此必裴該召喚諸軍來援也,可放他去。」劉粲點頭道:「自當放過……」可是隨即一皺眉頭,說:「吾弟若得蒲津渡口,彼便不能登岸,如何處?」

田崧道:「可命大將軍暫勿取蒲津渡。且臣料裴該自河上求救不得,必冒險遣人自陸路突出,可傳告各營,若只三五騎,便放他去吧。」

劉粲依言下令,果然當天晚上,就有報說晉騎破圍,分散四去。劉粲大喜道:「候其一去一來,不用五日,晉師必至——我可暫停攻城,分兵圍殲之。」實話說這幾天攻城戰,打得他心力交瘁,而且損失頗大,既然知道晉軍援軍將至,那正好緩一口氣,別再無謀地硬撼城牆了。

誰想裴該派出去的信使,卻下令頻陽各軍以郭默為帥,大荔各軍以甄隨為帥,先按兵不動,候郃陽方面燃起烽煙,其後第五日再并力以攻胡營。

這時候郭默已經抵達了頻陽,城中包括「雷霆」、「騏驥」、「劫火左」、「蓬山左」、「武林中」、「灞上」各營,近兩萬之眾;大荔城中,除新從長安調來的七千新兵外,還當有「劫火中」、「劫火右」兩營,共一萬五千之眾。

甄隨和王澤這會兒卻還沒能進入大荔城,他們是兩天前才剛抵達的長安郊外。在道路分岔口,甄隨把老婆給撇下了,吩咐衛護的部曲和僕役,說你們護著夫人前往長安,入居我宅,隨即撩開車簾,對梁氏說:

「從前我一人住,家宅故不甚大,委屈夫人了。且看周邊房舍,有稱心滿意的便先記下,候我得勝歸來,便為夫人買下。夫人入長安第一樁事,須要去拜謁裴大司馬夫人,切切勿忘。」

梁氏面無表情地問道:「將軍這便要上陣了么?須知刀劍無眼,若不能歸,我當如何啊?」

甄隨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若走了霉運,死於陣上,夫人自可再嫁。」

梁氏又問:「若我腹中已有孩兒,又如何說?」

甄隨聽了,不禁一瞪眼:「哪有這般快?!」

梁氏冷哼一聲:「卻也難說……先問清楚了,是否生下,如何安置,萬一將軍一箭中的時,我也好籌措餘生。」

甄隨笑容有些僵硬:「我既死了,誰在乎恁多?要生便生,要送人便送人,任憑夫人。」

梁氏卻還不依不饒:「可想好名字了么?」

甄隨「刷」的就把車簾給撂下來了,嘴裡說:「誰耐煩想名字——也任憑夫人。」隨即擺手:「快走,快走,勿得耽擱我軍行程。」

王澤離得不遠,聽到了這一番莫名其妙的對話,忍不住蹩將過來,笑笑說:「尊夫人好大脾性,難道是甄督給她氣受了么?」

甄隨撇嘴道:「她是不舍我啊。汝若嫁人,才剛一宵,丈夫便要上陣廝殺,心中可能好受么?」王澤笑道:「我須不能嫁人,如何得知。」

二人並肩上馬,走出去不到半里地,甄隨突然間象是詢問王澤,又似在自言自語:「真若一箭中的,生個男孩兒,叫啥名字好咧?」

……

關中遇警的消息,自然早有快馬急報洛陽,司馬鄴便即召聚重臣們商議:「胡寇往攻大司馬,河南可鬚髮兵往救么?」

朝中重臣基本上分為兩大陣營,其一心向關中,其二則立足河南。關中派自然著急上火,希望朝廷急派援軍,荀崧就說了:「聞劉粲舉其傾國之兵,西渡黃河,而大司馬方伐司馬保,恐怕未及回師,馮翊岌岌可危。若馮翊失,則長安亦將難守,長安喪,雍、秦與河南便為其割裂,此乃不可不救之勢也。」

然而河南派的祖約卻表示反對,說:「朝廷留台長安,西事大司馬自籌,今尚無奏請救,豈能遽發援軍?」隨即冷笑一聲:「大司馬自恃兵強,不待朝廷之救,公等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他感覺裴該就是把關中當成了自家地盤兒——就好比河南是我祖氏的地盤一般——故而自恃軍強,足以拮抗胡師,必然不希望朝廷插手。倘若易地而處,河南遇警,除非形勢危急,必不能守,否則咱們也不會向關中去討要救兵啊,那不是白白給裴該以施恩於我的機會嗎?將來如何答報,還如何保持雙方的平等地位?

華恆和稀泥道:「劉粲既舉傾國之兵以向關中,則河東、平陽必虛,朝廷何不趁此機會,遣一旅之師,渡河收復故土?此亦圍魏救趙之計也。」說著話就拿眼神去瞟祖逖。

祖逖還沒發話,祖約又搶著說了:「劉粲既敢虛其內而攻其外,豈能毫無防備?今羯奴已陷并州,料必將南逾太行,以臨大河,則我若發兵北渡,而羯奴南來,兜抄兗豫,誠恐洛陽岌岌可危啊。不可輕動!」

這倒也是祖逖所擔心的,他這兩天一直在等東北方向的消息,看看石勒、石虎集團做何打算。倘若石氏毫無動靜,他倒是也想趁這個機會,或西救關中,一舉擊破劉粲主力,或北渡黃河,直搗胡漢腹心。但是消息還沒傳回來,各方面情報還不足以支持他做出重大決策,那就只能先讓兄弟祖約跟前面擋著,幫忙拖延時間啦。

就理論上來說,即便劉粲的軍勢再如何強大,裴該沒道理瞬間兵敗吧?支撐一兩個月應該不成問題,足以等到洛陽方面所有行動。

果然數日後,有消息傳來,說石勒遣桃豹率兵進駐汲郡,似有渡河之意。祖逖先在自宅中召集眾將,商議對策,李矩一針見血地指出:「此虛兵也!」

他說:「羯奴麾下有石虎、蘷安、孔萇等,都可擔當方面,桃豹不過一勇夫耳。若彼果受平陽之詔,欲圖渡河攻我,何以止遣桃豹?不過虛張聲勢,以牽絆我,使不能往救關中罷了。」

祖約卻說:「不然。我方偵得桃豹入汲,焉知無大軍於後繼進啊?兗、豫為我根基,倘若大軍西向,而羯奴卻趁機渡河,直取兗、豫,則局勢便敗壞了。」

李矩、魏該等人都斜眼相覷,心說兗、豫是你家根基,跟我等又有什麼關係了?這幾將長期轉戰於大河南北、司州地區,就沒人把兗、豫兩州太當一回事兒。

魏該便道:「明公與大司馬共秉朝政,為國家股肱,彼方有難,安能不救?若恐羯奴渡河,可止遣末將率部西進……」他的意思,你起碼得做出個救援關中的姿態來,也不至於被人說嘴,說你沒大局觀,坐觀成敗吧?

祖逖沉吟不語。祖約急忙幫兄長說話:「倘若裴公遣使請援,我等自當往救,今止通報劉粲西進之勢,而不索救,卿等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驍將馮龍道:「末將領會大司馬之意,是欲以自身牽絆劉粲,而使我渡河北上,直取平陽!此時機大好,明公慎勿錯失!」

祖約道:「點檢司州兵馬,不過三五萬眾,且多未練成,實難批亢搗虛,攻賊腹心。而若調兗、豫兵來,又恐被羯奴抄襲我後。若羯奴自兗州西進,威脅洛陽,又如何處?天子是在,若有閃失,卿等誰能辭其咎啊?!」

他把皇帝的安危扛出來壓人,馮龍等人都不敢多話了,一起把目光投向祖逖。祖士稚倒不禁笑了起來,說:「設天子不在洛陽,我乃可無後顧之憂,當親統貔貅,渡河向北,去取劉聰首級!如今牽絆實多……是故裴文約肯使天子還都,我往日但敬其忠,而今日始明其智矣。」

突然間注目李矩,問道:「胡賊河內守將,乃卿故人,可敢往攻否?」

這位「故人」,說的乃是趙固,來回搖擺了好幾次,最終還是附胡,劉粲仍命其駐守河內郡。李矩當年和郭默等人,也曾在河內奮戰多年,跟趙固是常打交道的。

李世回尚未應聲,祖約先問:「阿兄真欲渡河么?還望謹慎從事。」

祖逖回答道:「冀州方被蝗災,我料羯奴不敢大舉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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