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矜功六郡良 第五十章 西行求妻

荀灌娘懷孕之事,裴該第一時間通知了荀崧,荀崧夫婦大喜,荀夫人更乾脆提出,她暫且搬過來照顧女兒的起居吧。

關鍵這個孩子太過重要,裴氏集團能不能長期穩固,很大程度要落到這個尚且性別不明的胎兒身上;而唯有裴氏穩固,他荀氏——尤其是荀崧這支——才可保得數十年富貴不替。

然而裴該卻只答應丈母娘過府來探視閨女兒,同居數日,婉拒了老太太——其實也不老,還不到四十——想要一直住到女兒生產的願望。因為這年月醫療水平很低,尤其對於婦科、兒科、產科,巫醫夾雜,有很多根本不靠譜的慣例和老俗;若是那些僕婦瞎出主意,裴該好擋,倘若丈母娘瞎出主意——比方說召個和尚過來念經——他總不便一口回絕吧?還是從根子上就先掐斷這種苗頭為好。

但隨即荀崧就把裴該叫到一邊,低聲問他:「朝廷前日下詔,討伐南……司馬保,我聞文約近日便要親自率兵,往攻蒯城?癬疥之禍,何勞親動?」

裴該笑笑,回答說:「蒯城胡崧雖是癬疥,因為糧秣不足,我不敢遽動大兵,只率三營往攻——敵我兵數相若,親自前往,心裡更踏實一些。」

荀崧道:「我女既已有身,文約還是暫勿遠離,另遣別將往征為好。」

裴該隨口答道:「不過一二月而已,去又不甚遠,丈人勿憂。」

荀崧把聲音更壓低了一些,一字一頓地說道:「文約慎勿託大。此子之誕,我等衷心期盼,然——恐亦有人未必情願啊……」

裴該愣了一下,隨即悚然而驚:「此長安城中,又……何至如此?」

荀崧不大滿意地瞥他一眼:「不可不防啊——則文約留居府內,或可保全。」

裴該皺著眉頭想了半天,這天下間想自己死,想自己無後的,自然大有人在,但於目前的長安城內,還存在這種人物或者勢力嗎?不過荀崧所言也有道理,不可不防,真若是被自己想到誰誰不可靠,早就下手捏滅了,唯其不知,才最可怕……

於是暫且敷衍幾句,又急往裴嶷府上,與之相商。裴嶷先是恭賀了裴該,然後聽裴該講起荀崧所言,也不禁微微頷首:「荀公老成之論,文約不可不聽。」

裴該說我若不親自領兵,部署就要重新調整啦,起碼部曲營不可親動——那得一直跟在我身邊衛護才成——關鍵是以誰為帥呢?交給甄隨,我不放心。

裴嶷想了一想,突然說:「文約,卿勿小覷甄隨,彼心中實有丘壑,非徒恃勇力之輩。」裴該點點頭,說我近日來也有類似的感觸,然而——「彼即有謀,亦常恃勇,譬如孫策,百戰百勝,豈徒恃力?然一朝不慎,死於小人之手……」所以說帶著甄隨打仗,我很放心,但若讓他擔任方面統帥……不怕他中敵之計,卻怕他中敵之伏,或者親自上陣一殺高興,就把統籌全局之事給馬虎了。

裴嶷道:「奈何文約麾下,也唯此人可用——除非自馮翊調陶士行來。至於劉夜堂,中人耳,更難付以方面之任。既止三營前出,即敗亦不傷及筋骨,何不試用甄隨?若將之羈留於身邊,恐其朝夕生事,且亦非養士之道。」

你若始終不讓甄隨擔任方面之任,那他永遠都練不出來,總不可能一碰到征伐就需要你大都督親自出馬吧?

裴該籌思良久,便即召喚甄隨過來,先通知他自己老婆懷孕的事兒。甄隨也表現得一臉喜色,連連恭賀裴該,隨即話鋒一轉,說:「大都督比我尚小几歲,不但成親,抑且將有子了,我卻還是光棍一條——昔日曾言要為我娶妻,千萬勿忘啊!」

裴該笑問:「汝真欲往秦州去尋訪合適的女子不成么?」

甄隨點頭說那是當然的——「此前亦曾與大都督言講,我要討個士人之女為妻,即便不如裴、荀,也當在地方上有莊院、有產業,朝中最好還有人做官,否則如何配襯我如今的身份?我是粗人,大都督如何督促,也習不得幾個字,但若生子,總望舅家有飽學之士,可以為孩子開蒙……」

裴該心說你想得還真遠……捻著鬍鬚,徐徐說道:「我妻既已有身,丈人、叔父皆勸,此際不宜遠離……然若以汝為帥,可保必勝否?」

甄隨聞言大喜,趕緊一拍胸脯,說:「我辦事,大都督且放寬心,此去必要生擒胡崧,並且追殺敗兵直入秦州境內,嚇破那司馬保的狗膽!」

裴該微微搖頭:「我對汝卻不甚放心。」

甄隨一瞪眼:「大都督難道以為,數月不經戰事,我本事便都放下了么?這便炫耀炫耀力氣,使大都督不要小覷了甄某……」說著話左右尋摸,貌似想要找個什麼沉重的玩意兒來扛上一扛,耍上一耍。

裴該心說我待客的堂上,又沒有杠鈴、石鎖啥的,有什麼可給你耍的?當即正色對甄隨說:「汝須依我三事,我才放心命汝為帥。」

甄隨笑道:「大都督請明言,休說三事,便三十事,某也不怕!」

裴該掐著手指,緩緩說道:「其一,軍行之際,不得飲酒;其二,不得弋獵……」

甄隨搶著說沒問題啊,我雖然好酒,但也不是離開黃湯就活不了的;至於打獵,沒人可打了我才打獵啊,有敵人可打,我還打個屁獵嘛。

「其三,坐鎮中軍,不得親自上陣與敵廝殺。」

甄隨聞聽此言,卻不禁歪歪嘴,面有難色,狡辯說:「將為兵膽,我若不能身先士卒,將兵如何還肯奮勇殺敵?」

裴該道:「我也曾與汝等說起過秦趙長平之戰,趙括雖被圍,數十萬軍在手,一時未必即敗,然其率眾而出,中流矢死,趙乃一軍皆降。汝休要自恃勇武,須知天下健者正多,且若時運不濟,即一小卒可殺大將。況汝衝殺在前,軍兵由誰執掌?若強要臨陣殺敵也可,我命他人為帥,汝做一先行罷了。」

甄隨趕緊擺手,說別介啊,我好不容易得著獨領一軍的機會,誰吃了豹子膽敢從我手裡搶?我日他……瞧瞧裴該面色不善,這才趕緊住嘴,然後拱手深深一揖:「全聽大都督吩咐……啊,我是指不讓上陣衝殺,不是指另擇他人為帥!」

裴該諄諄教導他說:「汝之武勇,無雙無對,然而不過將才罷了,並非帥才。昔項羽學劍不成,欲敵萬人,叔父項梁授其兵法,惜乎不肯竟學。乃知為將、為帥,敵百人與敵萬人,秉賦不同,所學各異。後項羽兵敗垓下,於烏江畔率二十八騎與漢軍戰,獨殺數十百人,然又於事何補啊?若彼昔日竟學兵法,何至於此?是知孤勇不可恃也。」

甄隨憋著很多反駁的話,但是不敢回嘴,只得喏喏應聲。裴該復道:「還有一事,汝也須牢記……」

甄隨忙道:「大都督方才說只有三事……」裴該朝他一瞪眼,嚇得甄隨不敢說話,然後囑咐道:「軍中糧秣不足,汝勿貪功,取下蒯城,復入秦州邊地耀武則罷,不可深入,以免糧秣不繼,為敵所趁。」

甄隨說你放心,餓著肚子打不了仗,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裴該關照過後,便命甄隨為主將,率「劫火中營」與「蓬山右營」西進,等會合了熊悌之的「武林右營」後,再一起攻向蒯城——為策萬全,別命裴開監護三軍。文朗沒能撈著出兵的機會,甚為懊惱,但他身為部曲督,總不能把裴該甩下自己去吧,也是莫可奈何——心中更恨甄隨。

……

甄隨得意洋洋,領兵出了長安城,浩蕩向西。先到槐里會合了裴開,繼而又進至鐘聲的屯所,召楊排長過來詳細詢問了當日衝突的經過。他見楊排長甚是武勇,心中喜歡,乾脆將之扯進了「劫火中營」,另外派人護守屯所。

接著又進至裴開、熊悌之摧破胡崧的所在,勘察了一番地勢,順便等熊悌之率軍渡渭來合。等見了面,甄隨就笑:「老熊,數月不見,汝倒吃得肥碩,當日未曾從山上滾將下來么?」熊悌之甚惡此問,但不敢反駁,只得憨笑兩聲,敷衍過去了。

甄隨一聲令下:「前方五十里外便是蒯城,不必等待攻城器械,我自將本部急行,先抵城下……」新近升任「蓬山右營」營督的莫懷忠與裴開急忙規勸,說:「大都督有命,甄督不可親自上陣。」甄隨笑笑:「只說不許親自上陣殺敵,又未曾說不可先發——我之所在,便是中軍,汝等可算合後。」

他是覺得秦州兵實在弱雞,而胡崧貌似也沒啥能為,故此希望如同昔日在美陽城下那樣,急急逼城下寨,打對方一個促不及防,說不定勝面會比較大呢。倘若對方不及關城最好,我就直接衝殺進去,比跟城外督著攻城器械慢慢攻打,要有意思多啦。

於是便親將「劫火中營」兩千餘人,急行軍大半天,黃昏時分來到了蒯城城下。遠遠地定睛一瞧,城門果然未關,甄隨大喜,正欲揮軍發起猛攻,忽見城上旗幟倒伏,隨即一哨人馬開出城外……

甄隨心中疑惑,他假痴不癲,說不上有多謹慎,可是也並非真的莽撞,急忙勒束士卒整列。隨即對面陣中馳來一騎,靠近後奉上公文,表示:我等願降。

甄隨的臉當場就綠了。

原來昔日胡崧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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