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浮雲蔽頹日 第九章 獅子大開口

裴通夤夜來訪,說是受了司徒梁芬所遣,裴該聞言,這才恍然大悟。

終究明日一早便要覲見天子,雖然只是走個形式而已,裴該舞蹈叩拜,司馬鄴頒旨嘉勉,不會涉及到什麼太過實質性的問題,但要怎麼嘉勉呢?長安城長期被隔絕於中原之外,導致消息閉塞,很多情況都不了解,況且朝廷權威日墮,裴該又是領兵來勤王的,勢不能敷衍了事。所以估計索綝和梁芬想在自己覲見天子前,雙方先就某些問題達成妥協和一致,才好明日相見。但是他們不方便親自過來,派別人吧,也怕遭到物議,想來想去,乾脆就派裴通過來了——終究是同族兄弟啊,私下相見雖然於禮不合,但還不至於引發輿論上太大的譏嘲吧。

倘若裴通無官無職,只是白身,那就更方便了。而及時抹去裴通這個七品小官的職務,等明天再以別官酬答,對於索、梁來說,自然也並不為難。

裴該當即點頭道:「既然如此,乃是親戚相聚,當請叔父同來。」

於是把裴嶷也請進來,叔侄三人對面而坐。裴該此前就已經派人探問過了裴通的近況,知道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呆在長安城內,老爹裴粹和兄長裴詵、裴暅他們,都早就找借口落跑啦。

當日裴通奉使淮陰,就曾經對裴該說過,長安小朝廷朝不保夕,他想一回去就建議父兄,不如避至偏遠——比方說到涼州去依附張軌。如今據裴通說,他大伯父秦州刺史裴苞因為抗拒司馬保,遂為司馬保聯絡張軌,合兵所殺——那時候裴通還在徐州,尚未能返回長安呢——其子裴軫、裴丕、裴彬則都已歸降了張軌,如今在張寔幕下任職。後來司馬保割據一隅,不肯來援,梁芬募人前往遊說,裴詵、裴暅就趁機請命,落跑到上邽去了;不久前司馬保斷絕隴道,索綝遣人密往涼州,欲命張寔攻打上邽,裴粹也便主動接下了這一使命……

裴該心說裴苞為張軌所殺,幕後黑手是司馬保,結果你們叔侄幾個還真是不記仇啊,為了逃出長安險地,連仇家都肯依附,人品真是大大的……出乎我意料之外。同樣姓裴,我怎麼覺得有點兒臊得慌呢?

當時傳來的消息很簡單,如今夤夜相見,裴該隨口就又問了問細節,裴通說起一事:「前家大兄(裴詵)有信來,雲奉天子命徵兵於南陽王,其左右皆云:『蝮蛇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我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大兄乃云:『今蛇已螫頭,而頭乃可斷乎?!』南陽王不得已,遂使鎮軍將軍胡崧行前鋒都督,聲稱來救長安……」

裴該一撇嘴:「彼最終還是斷絕了隴道,且並不見胡崧到來,尊兄之言,可著青史,惜乎無用。」

裴通略略嘆了口氣,說:「胡崧實已興兵矣,進至吳山,正好斷絕隴道……」

裴該擺擺手,那意思:算了,這些懊糟事兒我不想多聽——「今梁司徒遣賢弟來,所為何事啊?」

裴通拱手道:「明日阿兄往覲天子,不過盡禮數耳,其後梁公當請天子詔,設宴款待阿兄,然長安乏糧,席間並無珍品,還請阿兄勿怪。」

裴嶷笑笑,說這些廢話就不用多提啦——「想必宴席之間,梁、索二公當有求於文約,不妨說來聽聽。」

裴通答道:「二公計議,當使阿兄與祖士稚並守弘農、河南,召聚流散,墾殖田畝,以供長安所須……」

裴嶷點頭:「此持重之計,可以應允,然而……」說著話注目裴該。於是裴該就開始按照商量好的,提出條件來了:「既鎮司州,當有名分,二公何所予我?」

「阿兄所求者何?」

「以祖士稚為司州刺史,李世回為河南尹,且任祖士稚使持節,都督司、兗、豫三州軍事。」

裴通一皺眉頭:「然則阿兄任何職務?」你不會這麼大公無私,光為祖逖求名分吧?把整個司州都讓給了祖逖,那你往哪兒擱呢?還是說,你打算完了就撒手不管,直接跑回徐州種地去?

裴該捻須而笑:「賢弟,昔日在淮陰,卿與我之所言,難道自己倒忘卻了嗎?欲興旺家門,進而搖撼天下,徐方不及關中遠矣!」

裴通聽了這話,不自禁地就是一哆嗦,隨即轉過頭去瞧瞧裴嶷,就見裴嶷也在莫測高深地微笑;他又再轉回頭來望向裴該,有些尷尬地笑笑:「昔日妄語,叔父、阿兄見笑了……然而,阿兄得無欲長留長安,參與朝政乎?」

裴該笑道:「我便有此意,但不知梁、索二公允否?」隨即一字一頓地說道:「因聞關中諸郡國不相救援,各行其事,遂至麴大將軍獨木難支,屢戰屢敗。卿可寄語二公,若欲守長安,先須合諸郡——敢請為雍州刺史。」

「然則徐州如何處?」

「徐方為我根基,豈可輕棄?然我已說服曹嶷來降,可授其青州刺史、都督,青州我不求也,但得總關中軍事——若不如此,休言抵禦胡兵,即南陽王亦不可不防啊!」

「如此說來,阿兄是想並領雍、徐二州……」裴通皺眉問道,「然而懸隔千里,無此先例啊……」

「先例可由我而開!」裴該雙眉一挑,「若不然,敢請加號!」

「請加何號?」

「王彭祖僻處幽州,唯思割據,羯賊佔據河北,竟不能御,反與拓拔鮮卑共伐遼西,豈有恢複社稷,勤王救駕之意啊?這般小人,還寄望他做甚?!」

裴通又是一哆嗦,心說您這胃口未免太大了……王浚見為大司馬,難道你想要當大司馬不成嗎?

就見裴該望著自己,似笑非笑:「若大司馬不可得,即大將軍亦無不可。」

晉官最高,當然是兩個復古名號——丞相與相國——了,本非經制之職,只是臨時任命的。那麼在此二相兩王之下,目前誰名位最尊呢?非常搞笑的,竟然是遠在千里之外,幾乎對中原局勢產生不了太大影響,尤其救不到長安的王浚王彭祖。

晉以太宰、太傅、太保為上公,除開國時外,基本上空缺不置,其下則為太尉、司徒、司空這三公——目前太尉是荀組,司徒是梁芬,司空是劉琨。此外還有大司馬和大將軍兩個武職,除非特意說明,否則例居三司之上。

——晉朝開國之際,即以司馬孚為太宰,鄭沖為太傅,王祥為太保,司馬望為太尉,何曾為司徒,荀顗為司空,石苞為大司馬,陳騫為大將軍,八公並置。

西晉前一任大將軍,乃是吳王司馬晏,也就是如今天子司馬鄴的親爹,洛陽淪陷時被害,就此不復置。大司馬自然是王浚,當初洛陽六月陷落,五月乃詔王浚為大司馬,純屬晉懷帝急紅了眼了,不顧一切地封官許願——可惜蛋用沒有。

裴該的意思,王浚那大司馬就是一空號,對國家社稷絲毫無用,我早瞧著不順眼了,不如把這個職位褫奪下來給我吧。倘若朝廷覺得面子抹不下來,還想羈縻王浚,沒關係,大將軍之職不是空著嗎?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裴通苦笑道:「阿兄毋得戲言。」

目前索綝也不過是驃騎大將軍而已,你要是做了大司馬或者大將軍,直接就跳到他甚至梁芬頭上去啦,若如王浚一般遠在千里之外還則罷了,可你還想留在長安啊,那以後朝廷聽你的,還是聽索、梁二人的?他們又怎麼可能樂意?!

裴嶷笑笑:「行之,卿可將文約之語,通傳梁、索二公,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料二公必有以報我。」

裴通咽了一口唾沫,心說好吧,你們獅子大開口,是否還價,要怎麼還價,反正我也做不了主,我把話帶到了就成啊。隨即轉換話題,道明了此番前來的真實用意:「梁司徒命我致語阿兄,若索公有征伐上邽之意,請千萬勸阻之。」

裴該略微一皺眉頭,隨即便問:「聞南陽王斷絕隴道,使關西之糧難以供輸,是故索公心心念念,欲討伐之。然卿明與我說,長安存糧,可支多久?」

裴通答道:「梁司徒使我對阿兄言,城中糧草尚可支一歲……然以小弟所知,關中諸郡早已斷絕輸供糧秣,前此唯得秦、涼二州之糧,今隴道既斷,恐怕即精細打算,亦不過煎熬半載罷了。」

裴該面露嘉勉之色——你瞧,關鍵時候還得是自家兄弟,就不肯幫著外人來對我扯謊,行之,我對卿寄予厚望矣。隨即便道:「卿可歸告梁司徒,即便有一歲之糧,關中諸郡不定,又如何西征上邽?若索公果有此意,我必竭力勸阻之。」

然後順便問一句:「卿今奉命前來,不知梁公許卿何職啊?」

「許小弟治書侍御史。」

裴該笑笑:「止晉一品,如何得夠?」當即注目裴嶷,裴嶷就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裴該——裴通斜眼一瞥,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官職和人名,估計是徐、豫兩軍的有功將吏,打算來向朝廷請官求賞的。裴該即刻提起筆來,在最後面寫上裴行之的名字,然後想一想,在前面加上「給事中或中書侍郎」字樣。

裴通不禁大喜,急忙拱手:「多謝阿兄!」這兩個職位都列第五品,他等於連跳兩級,那還能不高興嗎?

……

裴通歸見梁芬,先雙手奉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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