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瞰黃河上 第四十九章 破賊

裴該問郭默知罪么,郭默急忙垂首回答說:「末將知罪,還望都督海量寬宥。」這會兒嘴犟是沒用的,還是先順著捋捋上官的毛,看你打算怎麼責罰我再說——我給你領來了北宮純和「涼州大馬」,理論上可以將功折罪了吧?

但裴該卻並不提引見北宮純之事,只是臉色略略和緩一些,說:「思道初附於我,於我徐州軍令不甚清楚,申令不明,是我之過也……」他也知道郭默向來獨立行事——最初雖然做過裴整的督將,但裴整若軍令嚴明,也不至於喪敗了吧——估計腦袋裡就天然缺乏令行禁止這根弦兒,若絕然加以懲處,屬於「不教而殺謂之虐」。既是野馬,總須調教。

於是問道:「我各營中皆有司馬,為記功勛、申軍令、明賞罰也,未知『雷霆營』中可有么?」

郭默答道:「日常申令賞罰之事,皆由參軍殷嶠處置。」

裴該搖搖頭:「彼亦新人,未必知我軍中之規。可調殷嶠來我幕下聽用,別遣……」想了一想,「從事裴度為『雷霆營』司馬,助卿統領一營。」

——裴度是裴該家奴出身,釋放為平民後聯了宗,此人雖然能力平平,但忠誠心是暫且可以保證的。

郭默心中不懌,但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從命。等到出帳之後,他便忍不住長嘆一聲,心說我該怎麼回去跟殷參軍說呢?裴該這分明是派個監軍到我部伍中來,以後行事難免束手縛腳啊。

忽聽身後有人招呼:「郭將軍。」郭默回頭一瞧,原來是軍中司馬裴嶷。

「未知裴司馬有何教誨啊?」

只見裴嶷背負著雙手,施施然邁步近前,然後把下巴斜斜一抬:「郭將軍請看。」郭默順著那山羊鬍子指向的方向望過去,就見只是營壘一個角落而已,空蕩蕩的,啥都沒有——你究竟打算讓我瞧啥來?

「郭將軍可看那些小雀……」哦,原來是讓我瞧麻雀,這麻雀有啥可瞧啊?

「彼等渴飲露水,飢食草籽,鄉野、都邑,無處不在,似群而實不黨,自在逍遙,何等的快活。然而,縱躍而行,難以里計,便振其翅,不過檐頭、樹梢罷了,在地受狸犬奔逐,在天為鷹隼啄捕,倉皇於春夏、寒號於秋冬,十匹之中,難得有一匹能活整歲……」裴嶷笑著對郭默說,「郭將軍不覺得彼等可憐么?」

隨即一昂頭,雙手高舉:「不如鴻雁,翱翔於九天之上,逐雲氣而飛,隨季節而徙,狸犬高昂首而不能及,鷹隼急振翅而不能追……然而鴻雁何以能如此?為其群也。孤雁難行,群雁可及萬里,浩瀚長天,任意競逐。知時而為信,合群而為禮,相濡而知仁,不棄朋黨是明義,知合而久、分而暫之理,是其智也!」

說完這番話,裴嶷又再低下頭來,手拈鬍鬚,笑對郭默:「將軍何去何從,心中當有定見。」然後轉過身就離開了。

郭默愣了一下,隨即趕緊拱手,朝著裴嶷的背影鞠下躬去:「多謝裴司馬教誨,默當銘記在心!」

……

裴該親自策馬來到豫州營壘,見了祖逖後,便將北宮純帶來的驚天消息備悉陳述,祖士稚先是吃驚,隨即大喜道:「此天欲亡胡也,晉祚終不得滅!」既然如此,咱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攻打偃師啦。

裴該說還是再等兩天,等郭默和北宮純的部屬也趕來回合,並且我新的攻城器具也都造好了,到時候咱們奮力攻打偃師。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一計:「既知此信,豈可不善加利用?」

他打算射箭書入城,把相關情事在胡兵之間散布,並且還要真假摻和,大造謠言。比方說:劉曜已經保著劉乂進了平陽啦,殺靳准、王沈等,逼迫劉聰退位——直接說劉聰被他們弒了也成;劉粲匆匆率兵回去平叛,但是勝算渺茫,而且即便得勝,恐怕半年之內都將無力再南下河南了,偃師已成孤城、棄子……

為怕胡卒大多不認識字,裴該還打算縱放部分俘虜的胡兵入城,同樣大肆散布謠言,以亂胡軍之心。

祖逖當即應允,二人便即依計而行。不過這招兒對偃師城內胡兵,其實所起的作用並不大,劉敷終究是劉聰親子、劉粲的兄弟,受封勃海王,拜大將軍,以他的威信,大可以把謠言給壓下去。然而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同樣的謠言傳入平縣,劉雅可就扛不住了,城內人心惶惶,他被迫率部棄城而走,陸衍從後追殺,斬獲甚多,就此順利攻取了平縣。

三日之後,徐州軍在城北,豫州軍在城南,按照預定計畫再次攻打偃師城。

首先由徐州方面動手,裴該推出來新造好的雲梯、撞車、砲車,對城壁展開極其兇猛的攻勢,劉敷百計防禦,雖然堪堪擋住徐州軍,把對方的攻城器械損壞了將近半數——當然不包括砲車,太遠了他夠不著——但也被迫牽制了大量兵力和精力,再無暇關注城南方向。於是瞅准一個空檔,豫州軍即在城南發動突襲,利用兩具徐州方面借予的雲梯,驍將韓潛首先縱躍上城頭,並且趕散了附近防禦的兵卒,撕開一個缺口。大概午後申時左右,豫州軍裡應外合,打開了偃師南門。

其實若僅論兵數,這會兒守軍數量並不比攻方少多少,若是憑藉城內房屋、通道,完全可以打一場街巷戰,尚不知鹿死誰手呢。問題這年月大多數將領都缺乏街巷戰的意識,再加上城門既破,士氣狂跌,胡軍就此亂作了一團。劉敷見已無望,只得在親信部曲的護衛下,打開西門,落荒而逃。

騎兵將軍劉勛受命斷後,被晉軍團團圍困在衙署之中,甚至徐州方面把殘存的一具撞車也給推來了,輕輕鬆鬆就撞開了大門——撞城門的工具,用來撞府門,那不是玩兒一樣嘛。隨即大軍一擁而入,初附徐州的蘇峻手提長刀,衝鋒在前,連斬數名胡兵,一直殺到劉勛面前。劉勛喝罵道:「無名下將,安敢猖狂?!」你夠資格跟我打么?你夠資格取我的首級么?

蘇峻理也不理,挺刀便斫,劉勛執矛抵禦。要說蘇子高確實是個書生,兵法韜略、臨陣指揮尚有一日之長,論起個人格鬥計來,卻還比不上胡漢宿將劉勛;但架不住他同伴多啊——周邊胡兵多被殺盡,晉軍則一層又一層圍繞上來,各挺刀矛,殺得劉勛是捉襟見肘。劉勛見勢不妙,便欲自刎,以免被縛受辱,誰料想才把刀橫過來,蘇峻便即瞅個空檔,中宮直進,鋒銳的刀鋒直接豁開了劉勛的肚子。

蘇子高心說,這徐州的軍械果然精良……

劉勛滿身是血,掙扎著倚柱而立,隨即運起最後一口氣來,大聲喝道:「我首級為誰所得,可即報名。」蘇峻當即答道:「徐州『劫火左營』營督謝風!」然後一刀便割下劉勛的首級,捧著去獻給了才剛跟過來的謝風。

謝風真是不勝之喜啊,他緊趕慢趕,終於還是在河南立下了功勛,心中對王貢更感欽佩。當然啦,對於這個曉事的蘇峻,日後也當好生看顧才是。

至於劉敷,他知道敵軍猛攻南、北二門,封鎖東門,唯獨空下西門,是防其困獸猶鬥,故此圍三闋一,問題西門外不遠就是七里澗,築有石樑、一泉兩座堡壘——其實還是一條死路啊……只是明知是死路,也不得不嘗試著沖一下了。只是出城後不久,忽見一支裝備精良的騎兵高打赤底白馬的旗幡洶湧而至……

這自然就是北宮純的「涼州大馬」了。他覲見裴該的時候,所部騎兵已然盡數度過了孟津,進入河南,在得到裴該接納後,便命部下前來會合。裴該當場檢閱了這支部隊,總數大概是七百五十掛零,人皆雙馬,而且個個雄壯,馬也都是中原罕見的良驥,普遍背高在六尺半以上——確實是在胡軍中都難得一見的精銳鐵騎啊!

裴該不勝之喜,便即賜號「騏驥」——其實他心裡琢磨著,等將來有錢了,我把這七百人馬全都裝備成具裝甲騎,帶之縱橫天下,那將會是何等的威風!

「騏驥營」初歸徐州,個個立功心切,此番奉命暗伏在偃師西門之外,見到劉敷率部逃出,便即從斜刺里急殺出來。當先一將遠遠地便即高叫道:「勃海大王何在?可還認得末將否?」劉敷定睛一瞧,不禁悚然而驚:「汝非北宮純乎?何得降晉?!」

北宮純大笑道:「天子、相國,皆已為皇太弟、始安王所弒,吾是以歸晉也。大王尚欲活乎?何不下馬受縛?便今日能得脫,想也回不去平陽了!」

這是裴嶷教他的瞎話,專為驚駭敵軍。果然此言一出,不等涼州騎兵衝到面前,胡漢兵將便即大亂,劉敷才剛喪敗棄城,不及細想——其實仔細一琢磨就知道,這才幾天啊,劉粲頂多才剛折返平陽,難道才見仗就能被劉曜給殺了么——當下怒得是目眥盡裂,高舉長刀,直朝著北宮純就衝過去了:「我為國家藩王,今唯以死殉國,誰肯降汝這背信小人!」

北宮純挺矛來斗劉敷,二人交了一個回合,不分勝負,可等劉敷再撥回馬來,就見原本遮護在身周的部曲竟然無一得全,滿眼望去全都是涼州騎兵,不禁慘然而嘆,橫過刀來就自己抹了脖子——他比劉勛運氣好,還來得及自殺。

部下割了劉敷的首級來獻北宮純,北宮純單手接過,不禁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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