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瞰黃河上 第四十三章 突襲

石樑方面激戰的消息傳到晉營,裴該和祖逖果然陸續調派兵馬,前往增援。當然啦,正如劉勛等人所說「石樑地勢險要,即萬馬千軍,難以鋪展,唯恃勇斗」,倘若呼延晏真的據壘而守,就算晉方全軍壓上,輕易也是打不下來的;而即便呼延晏尚未築起營壘,多添兵將,同樣無用——能夠抵達第一線的,撐死了三五百人而已。

故此二人只是分派部分兵馬,抄至偃師城西,阻遏城內援軍,也方便隨時替換疲乏的李矩、魏該下來,投入生力部隊;同時遣兵在偃師南北兩側築壘,以封鎖胡軍進出的通道。

兩軍主力仍然是豫州在南而徐州在北,壓逼至城東二里外,新築營寨。這個距離很方便隨時前出,攻打城壁,一來要給守軍形成心理壓力,以防其全力增援石樑,二來也是準備倘若石樑戰事不利,只好行樊雅所獻的下策,硬攻偃師了。

豫州軍所處位置,是裴該此前攻打偃師的大營所在,溝壕並未填平,依舊規而成壘,非常方便;徐州軍的位置其實更偏向偃師的東北方,必須現挖壕溝,立拒馬,工程量不小。陶侃對此提出擔憂,說:

「逼城而寨,是賭守軍不敢出戰,今城內胡軍正多,而我力分勢薄,若彼見城西激戰,而全師出攻城東,如何處?我寨未全,若不預先設防,恐大不利啊!」

裴該笑笑:「但恐彼不出城耳。今寨雖未全而陣已立,賊若來襲,便可在城前摧破之,比起攻城來,必然輕鬆許多。」

陶侃皺眉道:「使君移營前逼,難道是想以身做餌,誘出胡軍來么?」裴該原本並沒有這種打算——祖逖是不是做如此想的,就不清楚了——不過到了這個時候,當然要假裝成竹在胸、智珠在握啦,於是坦然頷首:「胡若仍輕我,見我移營、分兵,則必出城——豫州軍近在咫尺,有何可懼啊?」

話音才落,忽聽馬蹄聲響,有探馬急急來報:「偃師東門大開,胡軍出城矣!」

……

劉敷用劉雅之計,準備趁著雙方都把關注重點放在城西石樑塢,而且晉軍四處分兵,以封堵城內增援的機會,主力出城東向,直薄晉壘。以眾凌寡,以有備攻無備——希望對方真的無備——以集中打分散,還是頗有勝算的。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一戰而勝,就此解了偃師之圍,甚至於接除了整個河南的危機;次一等也要逼得晉軍召回四散的兵馬,回防大營,那就有機會把呼延晏給救出死地來啦。況且,若能通過野戰稍挫晉軍之勢,將來的守城戰也會略微好打一些。

其實劉敷雖然受命固守偃師,其實心裡也憋著一把火呢,終究己軍數量並不遜色於敵軍——甚至可能還更多些——竟然不敢出城野戰,而要倚壁防守,任誰心裡也不會舒服。否則有城可守的全都守城了,誰還肯打野戰?正如呼延晏所說,若是一直被對方逼在城裡打,軍心士氣難免渙散。

當然啦,身為統帥,劉敷需要想得更多些,他知道己軍兵馬素質恐不如敵,若無萬全之策,出城與戰必然失敗——就多個一兩萬人,真不能彌補雙方差距。那麼倘若有了可勝的機會呢,又豈有不戰之理?

他此前就已經登上城樓觀察過晉軍的部署了,見晉人逼城而寨,營壘尚未完全,尤其是徐州方面,雖然距離東門略遠一些,但數量也就一萬左右,工事才剛開始——後經屢次分兵,徐州軍勢更薄。

故此劉敷將主攻方向設置在了城東北方的徐州營壘,他命劉勛率精銳前突,去攻徐州軍,自將余部牽制豫州軍——「卿須多少人馬,可破敵寨?」

劉勛拱手道:「臣在七星堡內所見,徐州軍勇銳者約千人……」這指的當然是王澤所部「劫火右營」了,而至於後來「蓬山」、「武林」兩大營南北包抄過來,當時劉勛已經跑了,沒能瞧見——「臣若有五千軍,足以破之!」

劉敷搖搖頭:「料敵當寬。今豫州本營兩萬之眾,我將三萬人拒之,不求勝,但遷延時辰,與卿機會。卿可將余部……萬五千眾往攻徐州營壘,務必疾若迅風而猛若雷霆,一擊即破!卿攻徐州愈速,則我當豫州愈安也。」

劉勛咬牙道:「前日在成皋,一時不察,為敵所趁,臣必當洗雪舊恥,割裴該首級以獻大王!」

劉敷鼓勵他:「斯言壯哉,將軍其勉。然若能生擒裴該,比斬首功勞更大。」

於是劉勛便即指揮兵馬,打開東門,先殺了出來。他這趟算是急襲,就為打對方一個冷不防,倘若鋪開部伍,漫山遍野地直接衝過來,估計徐州軍當場就會如同巨浪下的小舟一般被吞沒了;但問題是城門洞就這麼大,你不可能瞬息間便把一萬五千大軍全都開到城外去……

故此先命一隊步卒扛著門板出城,架壕為橋,劉勛親率胡騎兩千,後跟氐、羌散騎三千,馬蹄聲雜沓,直衝出城,一邊緩馳一邊整列,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徐州營壘就直殺了過來。兩里地瞬息便至,那邊徐州兵才剛來得及拋下立營的土木,抄起兵器,編組隊列而已,即便久經訓練,終究事起倉促,陣形鬆散、扭曲,就跟祖逖麾下那些普通的塢堡武裝沒多大差別。

劉勛遠遠望見,不禁心中大喜:「贏了!」他目力甚健,遠遠地就瞧見徐州軍中,眾兵環繞之下,一個年輕人正在好整以暇地穿戴鎧甲——此必裴該無疑了。當即長刀前指,高呼一聲:「殺啊,得裴該首級者,百金為賞!」

雖然劉敷說過「若能生擒裴該,比斬首功勞更大」,但劉勛前此在七星堡敗得實在太慘啦,就連多年跟從的部曲,十成里都折了七成,被他引為畢生之恥!雖然他仍然不認為那是裴該的本事,但賬總要算在裴該頭上吧,若不能斬其首級,凌辱其屍,焚其骸骨,又如何消得心中之恨?!

……

劉勛看到那個還在慢吞吞著甲的年輕人,確實正是裴該裴文約,不過那倒不是裴該大尾巴狼假裝鎮定,關鍵他那套鎧甲為了防禦嚴密,多少重了一些,若非親臨戰陣,是基本不穿的;而等到臨陣之時呢?全套的頭盔、身甲、護心鏡、披膊、甲裙……自己是穿不起來的,而相助著甲的幾名小兵正在壓力山大,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裴該也不是全無防備,主力逼城而寨,若是把所有人手全都撒出去搬運土木,一點兒警戒兵馬都不留存,那他別說做統帥不合格了,就算做個普通人,那也……腦有貴恙。紮營的基本都是徐州輔兵,正兵除了撒出去那些外,他身邊還留著「蓬山」二營和「厲風」三營,以及親信部曲。當即傳令劉夜堂:「先為我遏阻賊勢,以使輔兵軍陣得全。」又使文朗率百騎旁出側應。

劉夜堂乃率「厲風中營」前出,射箭以阻遏胡騎衝鋒之勢,但可惜距離太近,所獲戰績很小,胡騎趁著賓士之速,眨眼間便突入了晉壘——因為拒馬還沒有立全,壕溝也只挖了數段而已,基本上一衝即過。

劉勛一聲令下,當先十數騎便將手中戰矛投擲出去,無不中的,中者當即胸腹洞穿,噴血而死。這一下先聲奪人,即便久經戰陣的「厲風營」卒也不禁紛紛面露懼色。隨即胡騎沖近,各執刀矛,便即大砍大殺起來。

裴該眼瞧著「厲風中營」快擋不住了,另兩營左右殺出,也無法阻遏賊勢,急命將「蓬山」兩營也押將上去。身旁的小兵還在給他系盔纓,但是雙手哆嗦,半天都系不牢靠。裴該煩躁起來,一把搡開那名小兵,自將頭盔提在左手上,右手接過竹杖,翻身上馬,轉過頭去問陶侃:「臨陣卻敵,我不如陶君多矣——陶君可肯為我護守大纛,指揮戰事否?」

陶侃雖然年老,精神卻仍矍鑠,盔甲早就穿戴齊全了,當即一頷首:「使君有命,豈敢不遵?」一帶馬韁,前出十數步,高呼道:「軍過我者,即斬!」一排刀斧手當即領命,站到他的兩側,見有敗兵逃回的,便即按倒了一刀一個,立正軍法。

當然啦,前軍若真潰敗,靠這些人是攔不住,也殺不光的,軍中行此令,一般情況下是要求敗軍左右逃散,你別直往後跑,再沖亂了中軍甚至是後陣。

徐州正兵雖然大多沒有去干紮營的勞役,但除了「厲風中營」外,全都駐軍左近,沒在營前正面立陣,倉促趕來防堵,陣形也不可能完整,勉勉強強,僅僅阻住了胡騎的賓士之勢而已。但隨著兩軍接觸,胡騎居高臨下,在劉勛的鞭策下奮勇搏殺,晉軍多為步卒,就很難編組起足以拒敵的矛陣來,短短半刻鐘時間,即被胡騎層層殺破,前突十數步之遙。

後面氐、羌散騎沒有肉搏之力,只是遠遠地兜圈子放箭,雖說敵我兩軍雜作一團,為怕傷到同袍,射箭的準頭堪虞,但給晉軍方面造成的心理壓力卻是很大的。文朗率部曲精騎從側翼突出,想要驅散這些雜騎,可惜因為所部數量太少(一百騎),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轉瞬之間,「厲風」三營便陸續敗退,可是隨即劉勛就面對了陣列相對完整的「蓬山」二營。

陶侃沒讓「蓬山營」也著急添進戰團去援助「厲風」營,而令輔兵先不必列陣了,冒著箭雨,急向兩翼散開,命陸衍率「蓬山營」在戰團後方結陣。戰時列陣,自然與陣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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