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瞰黃河上 第七章 陰溝水

濟水本來流經封丘和陽武城南,後經泛濫,又自城北別開一道,稱為「別濟」,南北包夾著這司、兗邊境上的這兩座重鎮。此外蒗盪水自南流來,經汴水、濟水,注入別濟,這一段名為「陰溝水」,正當封丘與陽武之間。

大黑天的,平地行進還則罷了,遇有深溝,那真的過不去,乞活軍才被迫只得紮下營來。

但是在此之前,陳川就已經暗中脫了隊,率領親信部曲十數人,全都騎馬,摸著黑,匆匆向西方遁逃——他知道若落在豫州軍手裡尚有活路,碰見徐州軍則是必死無疑啊——結果迎面就撞見了劉乂、劉丹等人率領的胡漢大軍。陳川被綁到面前,當即俯首跪拜,口稱願降,並且向劉丹通報了徐州軍的情報——

「追趕小人的,乃是徐州前鋒,不過千人而已。」

劉丹大喜,當即恭賀劉乂道:「上天以此資殿下也!今我軍數倍於敵,當逆之於陰溝水上,若能將之全殲,裴該必然膽落,不敢再踏入司州一步。我等進屯封丘,復據陽武,便成牢固不搖之勢。」力主連夜進兵,爭取黎明時分與敵軍對戰。

其實論若起士卒的身體素質來,也就只有劉乂的東宮護衛與劉丹親信部曲尚可與徐州正兵相拮抗,其他的匈奴兵,以及那些氐、羌僕從,即便常有肉食,也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夜盲症患者數量同樣超過了五成。凡夜盲症患者,晚間視力將會變得極差,就算打著火把,也僅僅能夠勉強看清自己腳下而已,行進起來,就連保持基本隊形都難。但是劉丹帶兵的經驗很豐富,他讓步卒在前,高舉火把,互相以繩索牽引,騎兵則全都牽馬跟隨於後,不及天明,便即抵達了陰溝水西岸。

再說陸和,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也不敢驟然對當面的乞活營寨發起攻擊。猜想起來,那支連夜舉著火把而來的部隊,有可能是祖逖的別軍,可能是京縣的李矩,但也有可能……是胡軍!雖然還沒有得到胡軍大舉而入河南的消息,但各城邑、塢堡多有附胡者,胡漢方面也常有游軍在附近逡巡,這要是一腦袋撞上去,死都死得很冤枉啊!

然而若是友軍還則罷了,大不了這回擒不住陳川吧,就說我等是徐州先行,前出來探路的;若是敵軍,目測六七里地,頃刻便至,這時候想退也不好退了——敵方若有騎兵,銜尾而追,我手下多為步卒,怎麼跑得過他們?

無奈之下,只得命士兵南撤至濟水岸邊紮營,同時利用黎明前的短暫時間,朝向西北方向挖掘了兩條淺淺的壕溝——沒有什麼防禦力,聊勝於無罷了,就這麼幾刻鐘時間,連伐木立拒馬都來不及。

等到紅日升起,就見晨霧之中,無數旌旗在陰溝水對岸飄揚——果然是胡軍,目測不下萬眾!陸和當場就蒙了。

好在很快,熊悌之率部也趕了上來——他怕功勞都被陸和一人搶去,故此也是連夜行軍的——二督聚在一起商議,熊悌之就想後退,陸和擺手道:「不可。胡賊多騎,我等多步,四望又多平原,無險可守,退則必被追及……我寧向敵而死,絕不背敵而亡!」

熊悌之頓足道:「敵眾我寡,安有勝算?」

陸和說我不求勝算——「但求殺賊!今我等即便死於此處,也必要殺傷兩倍於己的胡賊,方能閉眼。若是掉頭逃去,則『武林營』將永難在甄蠻子面前抬起頭來了!」

一提起甄隨,熊悌之也不禁惱火,當即恨聲道:「賢弟所言不錯,死便死耳,古來沙場之上,豈有不死之將?總不能讓那蠻子小覷了!」但是咱們的兵實在太少啦,還是趕緊派人去向營督和都督求援為好。

陸和說我早就把一小半兒的騎兵都撒回去了,不過——「高督尚在小黃,且所部不過千人,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而都督大軍……即便派遣輕騎來援,也當在兩日之後。唯今之計,我等固守竟日,趁著天黑退向封丘,封丘若肯納我,便有生路,若不納我,只得退至濟南,憑藉濟水,再守一日……」

兩千對一萬——可能還更多——想要守足兩日兩夜,難度是相當大的。尤其要命的是,他們這回是忙著來追陳川,既沒有攜帶足夠的物資,也沒時間建立穩固的營壘。熊悌之心說若多給我兩個時辰,我找一處合適的地方立營,把壕溝挖深些,拒馬立起來,那糧食夠吃多久,我就有信心守住多久!

你說我們就為了顆陳川的首級,導致陷此險境,真是不值啊不值……此番厄難,當初彭先生怎麼沒能算出來?還是說他早就預見到了,但我沒能聽懂他話語中的深意?

……

天還沒亮,劉丹就命親信部曲數十人監押著陳川,涉渡陰溝水,進入乞活的營寨。這會兒乞活營中正亂呢,不少人想要趁夜落跑,也有人說不如乾脆降了徐州軍吧——本來就是友軍嘛,我們又……本人跟他們又沒有仇。各隊正副軍將紛紛簇擁到大帳前,希望陳川儘快拿個主意出來,可是不管如何鼓噪、呼喊,就是不見陳川出來。

終於有人懷疑,陳川不是偷偷跑了吧?也有那膽大的,當即拔刀出鞘,說:「此皆陳川殺李頭所致……」裴嵩都死了好幾年了,除陳川本人外,大多數人都把這碴兒給忘了,再說了,誰知道當日洛陽來的「裴侍郎」跟如今徐州「裴使君」之間有什麼關係啊——「我等不如綁了陳川,獻與官軍吧!」

旁邊人急忙攔阻,說陳川固然可恨,但他終究是陳午的叔父啊,你冒犯了他,陳午還不得砍了你的首級去?先前說話的一歪嘴:「我等殺了陳川,便去投豫州,或投徐州,明……陳午能奈我何?!」

有人想往營帳里沖,有人拚命攔阻,還有人忙著回自家營帳收拾東西……正在慌亂之際,突然間「呼啦」一聲,從暗影里衝出數十騎來,張弓搭箭,就把這些軍將全都圍起來了。隨即火光中步出一人,背負著雙手,面上難掩倨傲之色:「陳川在此,汝等膽敢造反不成么?!」

當即便有幾名將領手挺著長刀,想要衝過去一刀劈了陳川,可是再一瞟陳川背後那些騎兵,全都甲具鮮明,盔上白羽顫動——這是陳川從哪兒召來的兵馬?看上去極其的驍壯哪!

他們就光聚在營帳前吵嚷了,竟然沒幾個人發現陰溝水對面的火把洪流——偶然瞥見的那幾個,也不管是友是敵,也不跟同僚們打招呼,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啦。

陳川喝道:「胡……皇漢大軍就在陰溝對岸,乃是皇太弟殿下親自領兵,所部不下十萬,我今已降,還要勸說侄兒也順天應人,歸服皇漢。汝等如何?願降者可即跪倒,不降者死!」

就聽一名軍將大喝道:「狗賊,明公素日如何對我等說來?身可死,胡不可降也!」話音才落,就聽「嘣」的弦響,被一名胡騎照胸一箭,幾乎射了個通透,口中噴血,當即萎頓倒地。

如此一來,軍將們個個膽寒,當即拜倒一片——除了最先遇難的那人外,只有兩名隊將堅不肯降,也被胡兵所殺。於是每兩名胡兵監護一名軍將,各聚士卒,排列陣勢,很快就做好了與徐州軍對戰的準備——比起平常臨陣時候,速度快了一倍還不止。

隨即胡漢軍也陸陸續續地渡過了陰溝水,就在乞活軍南側列陣。對面熊悌之、陸和立馬陣中,遙遙觀望,指點著商議道:「胡軍良莠不齊,中軍大纛下那些,似為精銳,其餘也不過爾爾。」兩人就鬱悶啊,怎麼會如此倒霉呢?但凡多給咱們一點兒時間,先把乞活營寨給踏平了,到時候據陰溝水而守,阻止胡軍涉渡,這仗就不會那麼難打啦。

熊悌之嘆道:「今日必是一番血戰啊!」

陸和笑一笑,寬安他說:「阿兄,我『武林營』不正需要一場血戰么?自成軍以來,所當強敵,無如我等今日……」此前在宛城,「厲風」、「劫火」二營所面對之敵,不過也就兩倍數量而已嘛,況且還只是些流賊草寇,你再瞧眼前這些敵人,光渡過陰溝來的就不下萬數啊,是咱們的五倍——當然再往前還有蔣集崗之戰,不過那會兒熊悌之還是一個小兵,且未參戰,陸和尚未入伙,所以就不提了。

「都督嘗言,未曾當強敵者,不可說是強軍。今日不論勝敗,此戰將卒若能得生者,必為我營日後的中堅……都督如何說來?是種子,是種子!即便全都喪命此處,只要不偷死逃生,將來中營(指高樂本營兵馬)仗著同袍餘澤,都可在他營將卒之前橫行無忌,高督也必能力壓那南蠻子!」

熊悌之本來想勸說陸和,留下三分之一的兵馬牽制胡軍,剩下三分之二還是趕緊逃走為宜啊……總得給咱們營多保留一些實力下來。可是如今聽了陸和的話,知道自己即便說了,也是白搭——按照陸和的意思,你臨陣逃脫,就算活下來又有啥用?得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來,那才能算是「武林營」的強兵種子!

他不禁乾咽了一口口水:「此戰無謀可用,唯有死斗而已……論起臨陣搏殺,賢弟比我為強,便交與賢弟指揮好了。」

陸和點點頭:「阿兄且安坐,我去前陣禦敵,若有錯失,阿兄再上可也。」

……

雙方都是趕夜路過來的,士卒同樣疲憊,故此胡軍主力在渡過陰溝水之後,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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