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做出爭雄勢 第三十九章 老爺有刀

劉夜堂安排的弓箭手,都有各自瞄準的目標,所以陳奮一動,只有幾人手抖發射——其實不該射的,長官還沒下命令哪——其餘的還都瞄著旁人,不可能在一兩息之間轉過來再瞄陳奮,廳堂又不甚大,遂被陳奮兩三步便即侵至身前。

几案落處,一名弓箭手當即被拍翻在地。倘若那些塢堡主組織力再強一些,不懼怕死亡,趁此時機一起發動,估計裴該的謀劃就要徹底化為流水,還可能釀成極大的動亂;好在變起倉促,眾人又都唯陳奮馬首是瞻,陳奮雖然動了,他們的反應卻要慢上好幾拍,只有兩人及時仿效,把几案立起在身前。但是護著身前,護不了身後,就聽後面有人叫:「再敢妄動,便發箭了啊!」

陳奮一几案拍倒一名弓箭手,左右弓箭手本能地側身閃避,就把裴該給亮出來了。裴該正在琢磨,我轉身跑估計是來不及了,是就用竹杖抽他哪,還是趕緊拔刀?忽聽一聲暴喝,身後躥出一人,大吼道:「休得放肆,汝若能赤手接我三拳,便請都督寬放了汝!」

陳奮才待揮舞几案,砸向裴該,就見眼前驟然現出了一張粗豪醜陋的面孔。他聞言不禁一愕,耳聽裴該說:「答允汝了。」心思疾轉下,當即拋下几案:「好,我便接汝三拳。」

真要是打翻了刺史,此仇再也無可禳解,一旦祖逖回兵,還得惡戰一場啊。對方有兩千兵,若然不顧刺史死活,拚命來戰——不是說他和裴刺史不睦么——自家塢堡即便獲勝,也必損失慘重。既然有人發了話,而刺史也應允了,那就姑且再信他一回吧——至於其他那些塢堡主,我也顧不得他們了。在陳奮想來,老子平生拳腳不輸於人,你就算再厲害,還能三招就打敗我?

那閃身過來保護裴該的,自然便是甄隨了。裴該也知道這趟有點兒行險,關鍵那些塢堡主都是能打的,起碼收拾自己不成問題,因此命甄隨貼身衛護。甄隨此前躲在屏風後,距離裴該也就兩步之遙,等弓箭手出場,他自然也跳出來了,但因為前面人太多,所以陳奮並未注意到刺史身後還杵著這麼一位。

二人當即就在這片狹小的地域中拉開了架勢。陳奮雙拳一前一後,先取守勢,就見對方的姿勢與自己一般無二,雙目炯炯,若有火光噴射而出,口中叫道:「第一拳,請接招!」

陳奮仔細觀察對方的雙肩和雙瞳,若要出拳,其肩必然先動,而想要攻擊自己頭臉、胸腹任一部位,眼神也必然會先瞥過來——他也算身經百戰了,自然深明拳法之理。

可是「請接招」三字才剛出口,對方雙肩不動,身形卻猛然間矮了下去,原來是將腰一塌,身子一伏,雙臂下垂,趴在了地上,隨即便雙手撐地,「呼」地把腿給飛起來了。這一手大出陳奮意料之外,才一恍惚,他就覺得下體一漲,眼前一黑——原來甄隨起腳,正好踹中了他的襠部,而且借著撐地扭腰之力,踹得還相當之重……

陳奮眼前發黑,不自禁地便躬腰一縮,隨即臉上便又挨了重重的一拳,當即癱軟倒地。

甄隨直起腰來,抬腿踏住陳奮的脖子,冷笑道:「不著甲的鳥人,不是老爺的對手!」

陳奮既被放倒,剩下那些塢堡主盡皆膽寒,在弓箭直指之下,無奈只能束手就擒。裴該直到見著他們都被上了綁繩,捆成粽子一般,這才長舒一口氣,轉過頭去問甄隨:「汝若是三拳拿不下此人,又如何處?」

嘴裡說「三拳」,其實飛一腿……終究不是格鬥比賽,那都無關緊要——誰讓對方傻,不作防備的呢?剛才甄隨跳出來解圍,裴該瞧著陳奮手裡的几案眼看就要落下來,不假思索地就說:「答允汝了。」此刻想想,卻不禁有些後怕——你就真那麼有自信嗎?

誰想甄隨大嘴岔子一咧,伸手拍拍腰間:「拿不下便拿不下,老爺又不是沒有刀!」

……

裴該命將那些塢堡主——當然也包括一開始就被「叉將出去」的那個小年輕——全都綁結實了,擲於院中,命兵卒看守。

這些兵卒幾乎全都是從長江沿岸召來的流民,或者南方廣陵、高郵等縣的丁壯,自不會暗通本縣的塢堡主,私縱私放——本縣之兵,裴該都交給祖逖帶遠去啦。估計這會兒祖逖正在彭城國境內整編呢,再有個三五日,他就該踏入兗州地界,手底下本縣兵就算落跑,也未必能夠安然返回,就算返回,也不會再到縣城來,肯定各歸各家了。

但為了保險起見,裴該還是下令把那些塢堡主全都封上口,免得他們相互間交談。

裴該在堂上,召來四名營督:劉夜堂、高樂、甄隨和陸衍,這才把自己的計畫合盤托出,說你們下一步,就是要綁著這些塢堡主,去叫開各塢堡的大門,收編其丁壯,搜掠其貯存,最後還要留人給我把塢堡壘壁全都給扒了。至於老弱婦孺,願意留在本鄉本土種地的,隨便他們,因為無所依靠而感到害怕的,就都誘騙到屯墾地去——其實也不能算誘騙,那地方一萬多人呢,必然比沒有塢堡遮護的地域要安全啊。

伸手一指:「汝等分作兩隊,夜堂、陸衍率二營往淮泗塢去——彼處人多壁厚,又當要衝,必須切實地拿下。高樂率一營向東,先自邗西塢始,一家家抄掠過去。切記我言,汝等是兵,不是匪,不得隨意殺傷百姓,但若有膽敢違抗的,也可砍幾顆人頭來立威。我要的第一是人眾,二是糧秣物資,三是田土,只要成功,不必縛手束腳。」

眾皆領命,甄隨卻叫了起來:「然則老爺又帶兵往哪裡去?」

裴該瞪他一眼:「難道放一座空城與人來奪么?汝自然留下來守城。」

甄隨連連搖頭:「守城有甚意思?老爺只要廝殺……不對,搶掠……總之我在城內實在氣悶,還請都督將我與他人換一換吧——我才剛救了都督的性命,立了功勞,即請以出征為賞吧!」

裴該斜瞥甄隨,心說這粗胚滿身都是缺點,想不到今天又發現了一條新的,那就是:恃功而驕,挾功要上……其實這四名營督裡面,他比較放心劉夜堂——祖逖說過此人可用啊——和高樂——從前做過賊,這種破塢搶掠之事,肯定再熟悉不過了——至於陸衍,那是銼子里拔將軍,具體能為如何,還得繼續觀察和考驗。甄隨呢?今天的事情證明了他是一個合格的保鏢,但未必就是一員合格的將領和軍事行動的指揮者,就他那粗糙脾氣,真不會把事情給辦砸了嗎?

可是仔細想一想,甄隨和陸衍半斤八兩,全都未必靠譜,但兩相對比,甄隨心大脾氣爆,若不常加安撫,就怕心生不滿;陸衍瞧上去要老實多啦,就算這次不派他出動,也未必會有什麼怨言。於是呵斥甄隨道:「汝若改了那『老爺』的口癖,我便命汝前往。」

甄隨臉上肌肉一抽:「這……也罷,老……我盡量改過便是。」

裴該乃命陸衍留守,讓甄隨跟著劉夜堂去,果然不出所料,陸衍躬身領命,毫無不忿之色。

等到眾將都下去了,裴該這才又長長地喘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几案上,「呯」的一聲,倒把原本放置在案上的兜鍪給拱地上去了。一切安排已定,至於成不成的,就要看天意,以及那幾個傢伙的臨機應變啦。裴該唯一擔心的是淮泗塢堡,不過安排了千人前往,應該問題不大吧。其餘塢堡即便一時拿不下來,其主既已被擒,必然人心渙散,哪怕一家一家硬攻過去,也就多花點兒時間,多死幾個人吧,斷無不克之理。

這心一放鬆下來,才覺得身上的鐵甲無比沉重,壓得肩膀和腰肢隱隱酸麻,他趕緊呼喝:「來人,幫我卸甲!」

有兩名僕役趕緊跑過來——不是裴度和裴寂,裴該把那二人分派在兩路兵馬當中,別有所用。他自從進了淮陰城後,堂堂刺史,身邊自然不能只有兩個家奴服侍——別的暫且不提,二人抬輿也未見得穩當——因此又買了七名僕役伺候。不過後世子孫中,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名字可用啦,他又懶得花心思,乾脆只給了這些後來者代號——從裴甲到裴庚,以天干為名,以後再多了,十天干不夠用,還可以接著十二地支。

不過么,地支第一位估計不能使……裴子?

應命跑來的正是裴己和裴庚,幫忙裴該解下腰間佩刀,卸下滿身的鎧甲。這套甲胄還是祖逖送給他的,他又花了點心思加以調整、改造,防護力挺強,分量也很可觀,足有五十八斤重——擱後世那就是整整十三公斤啊!

才剛換穿上公服,命人清理堂上,突然之間,一名部曲快步跑進來,稟報裴該說:「卞別駕帶著家眷、僕役,離開宅邸往城南去了,難道是想出城么?」說著話遞上一張紙來:「還有留書,使君請看。」

裴該聞言大吃一驚,趕緊把信給接過來,展開來瞧了兩眼,不禁長嘆一聲:「卞望之去矣!」

對於裴該這趟設「鴻門宴」,卞壼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反對態度,因為他覺得那些塢堡主在亂世中建堡防寇,是於民有功的,雖然勢力若然坐大,必然會威脅到官府的統治,但你可以緩緩削弱之嘛,又何必行此狠辣手段呢?尤其裴該此前等於一直在慫恿塢堡主們侵佔田地,等到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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