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劇的誕生卷 11 第七部分

悲劇的誕生卷

第七部分

三四三、喜悅的含意

最近發生的幾件大事,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上帝已死";對於基督教上帝——已不值得信仰——的信念已開始拋棄其初次覆蓋在歐洲的陰影。就少數人來說,他對這戲所抱持的懷疑的眼光是十分強烈與敏感的;似乎從雲端射出了幾許陽光,一些古老而深沉的信心也開始轉變為懷疑——對他們來說,我們的舊世界似乎顯得日漸黯淡、可疑、陌生與"老朽"。大體上,我們也可以這麼說,這件事的本身太過偉大、太過遙遠、太過超出人們的理解範圍;且不必提許多已經知道什麼東西被取代,以及什知東西此刻已經整個崩潰的人,在那些人的心中,對過去的信念早就一直在不知不覺地腐蝕著——只是因為礙於許多的東西(譬如整個歐洲道德)都根深蒂固地建基在那上面。

這個崩潰、毀滅和推翻的深廣而無間斷的進行過程,現在更加急迫了,此刻有誰了解到必須有如能疏導巨變的導師與先驅,或者黑暗與衰敗時期的預言者之類的人挺身而起(而這在以前也許是不可能的)?還有我們,天生是猜謎語的人,均在期待著,彷彿今天或者明天,答案就會在山上公布似的——並且被答案的矛盾所因惑。在我們這些未來世紀的初生嬰兒與早熟孩童的眼中看來,那個一定會很快遮蔽整個歐洲的陰影想必已經來臨。

我們是否依然(也許)受這件事的影響——並未完全悲傷或消沉,而是更有著無法描述之嶄新的喜悅、歡樂、慰藉、活潑、勇氣與黎明?事實上,我們這些哲學家與"自由人"深深感覺到自己像是被一個新生的旭日("舊日上帝已死"的佳音)所照耀著,心中交雜著感激、驚喜、預感和期待之情。最後,我們的視線似乎更加開闊了,縱然還不夠明亮,但我們的船畢竟終於能置諸大海去面對各種危險了;那屬於我們的海——也許是前所未有的"開放之海"——乃再度展現在我們的眼前。

三四四、我們可以虔誠到什麼程度

據說,由於某些理由的緣故,罪犯在科學的領域中並沒有公民權;只有當他們自願屈就一種假設的謙遜,一種為了體驗而預備的立場、或是一種有限制的虛構,其通向知識領域的途徑和其中特定的價值才能得到認可——不過,依然要加上一項限制,即這一切都必須接受警察的監督,由於我們的不信任,所以必須讓警察來監督。

更確切地說,這豈不是暗示只有當罪犯不再是一個罪犯的時候,才能獲准進入科學的領域嗎?難道只有在一個人不再負有任何罪名時,才能接受科學精神的訓練嗎?大概是這樣罷。我們看得出來,科學也必須以一種信仰為基礎——"沒有前提"就根本沒有科學。我們無法預先斷言"真理是否必要"這個問題,而必須在原則、信仰或確信可找到解釋的諸般情況之下才可論定,"沒有比真正更為必要的,與其相形之下,任何其他的事物皆只有次等價值而已。"這種追求真理的絕對意志究竟是什麼呢?是不讓我們自欺的意志嗎?還是不欺人的意志呢?

假如我們被概括在一般的法則之下,那麼追求真理的意志也可以解釋為這種形態:"我不欺騙——",尤其是"我不欺騙自己。"可是,為何不欺騙呢?為何我們不能被欺騙呢?我們必須注意到前後二個問題的原因是歸屬於十分不同的範疇:一個人不願自己被騙,在這項前提下,被騙是有害的、危險或致命的,由此看來,科學是一種謹慎、預知與實用的延伸過程,大概有人反對這種看法罷。什麼,不願被欺騙真的會較少受到傷害嗎?你如何認清生存的每一層面之特徵,而能決定信與不信孰佔優勢呢?假若兩者都是必需的,那麼科學應該由何處引出絕對的信仰?它所依據的堅信(真理)比其他的一切(包括各種堅信)都來得重要嗎?要是真與不真二者均能不斷證明自身的有用性,那麼這種堅信就不會存在了。

無疑的,目前存在於科學中的信仰,在這種功利的計算中是不可能找出其根源的,縱然我們有"追求真理的意志",但事實證明,那些作為最後都歸於無效。在科學的祭壇上屠殺一了一個接一個的信仰之後,我們已對那種追求的執著十分了解,"追求真理的意志"並不意味著"我絕不允許多自己被欺騙",然而我們別無選擇——"我絕不欺騙,即使對自己也不欺騙!"——如是,我們乃達到了道德的領域。

因此,"為何要有科學"的問題便又導回道德的問題,如果生命、自然和歷史是"非道德"的,那麼道德的要旨究竟是什麼呢?毫無疑問的,一個有深度意識的人會因其對科學的信仰,而斷定一個和生命、自然、歷史等迥然不同的世界;同時在他們確定這另一個世界之際,是否也要否認相對的眼前我們的世界呢?

我的看法是,我們對科學的信仰一直是基於一種形而上的信念,雖然在今日有些人不信神且反形而上,但是我們依然以一種古老的信仰(即基督教徒的信仰或柏拉圖的信仰)而高舉著劫餘後的火炬,並堅信上帝即是真理,而真理是神聖的。問題是,如果它自身變得總是更加靠不住,如果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證明它自身是神聖而非錯誤、盲目與虛偽的——如果上帝自身成為我們最執拗的謊言呢?……

三四五、道德問題

人格的缺點所帶給我們的後遺症隨處皆是:衰弱、怯懦、不值一顧、自我貶抑以及自我否定的人格,已不再適用於任何良好的事物——尤其不適用於哲學。

"無私"不管在那裡都沒有價值可言,而非常的問題便需要非常的關愛,唯有堅強、成熟、心靈穩固而基礎深厚的人才足堪解決非常之問題的大任。就此看來,有兩種不同的詮釋,即一個思想家是站在關係到他的問題、他的命運、他的需求,甚至是他至高無上的樂趣等個人的觀點上呢?或者,只是立於非個人性的,亦即他可以以一種漠然、探索的思想觸手來感覺或攫取它們。就後者而言,我敢說必定不會有任何結果可言,因為非常的問題必然無法為怯懦之人或癩蛤蟆之輩所能解決,這與他們的胃口不合。為什麼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即使在書籍中亦然)會在這種情形——亦即視道德為其個人之需求、感情、喜悅及情緒等諸問題——之下遵守道德?很顯然的,到目前為止,道德根本就不會被視為一種問題,它一直被視為人類在猜疑、不和以及衝突之後所達到的基點,是思想家甚而可以自本身獲得歇息,可以恢複其呼吸而蘇醒的安寧且神聖之地。

我未曾見過任何人敢非難這種道德價值的評估。在這種關節上,我甚至不曾見過科學之好奇的嘗試,以及心理學家和歷史學之吹毛求疵、暗中摸索的想像力。這二者均可輕易地觸及一個問題,並抓住問題的側面;然而卻陷於弄不清楚自己所掌握住的究竟是什麼。

在極困難的情況下,我發現到一些為了完成價值之評估與這些情愫之來龍去脈之整個歷史的目的而所僅存的資料(這和對它們的批評及倫理體系的歷史大相徑庭)。在一個個案中,我竭力用各種方法來鼓舞這種歷史的傾向和才能,但是到目前為止,卻感到似乎一切均徒勞無功。從這些道德的歷史學者(尤其是英國人)處根本就學不到什麼東西,幾乎可以毋庸置疑的,他們本身經常會被一種界定的道德所影響,並且其行動有如穿戴甲胄者和為人隨從一般地毫無意識——也許是仍舊真心誠意地重複著歐洲基督教普遍的迷信,即道德行為的特徵乃是包括了自製、自貶、自我犧牲,或相互了解與同患共難。

這種前提一般的錯誤在於他們堅持人類,至少是文明人之間,對道德的某些主張要有相當的一致性,因此,他們歸結這些主張即使是對你我而言,也是有所束縛的。或者反過來說,當他們明了道德的評價在不同的民族之間必須是有別的事實之後,他們便又歸結到任何道德都沒有束縛力,而這兩種結論都是同等幼稚的愚見。另外,他們所犯的更難解的錯誤是,他們發現並批評一個民族關於自身的道德可能會有的愚蠢見解,或者是人類關於一般道德的見解(他們於是論述其來源、宗教的約束力、自由意志的迷信以及種種類似的事項);而他們認為僅僅憑著這些行為就已經批評了道德本身。

然而"你應該……"的這種法則之價值,以及關於這種法則的種種見解是絕然不同並且各別獨立的;同時還必須由錯誤的雜草之中將其辨別出來,而它或許早已在錯誤裡面根深蒂固了。就好象一種藥方對一個病人的價值完全繫於他對藥物是否有科學上的認知,或者只是認為藥物正如同老妻所能給予他的幫助而已。即使是在錯誤中亦可能產生道德;但是就此而言,其價值問題卻根本就不曾被提起。故而,迄今還沒有人查驗過最著名的藥方(稱之為道德)之價值究竟如何,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最重要的便是要先對其存疑才行,而這正是我們的工作。

三四六、疑問的註解

難道你不明白嗎?說真的,想要了解我們,一番努力是不可缺少的。我們尋求適當的字彙,或者,也尋求他人的注意與聽聞。我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根據比較老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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