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劇的誕生卷 5 (第一部分 1882)

悲劇的誕生卷

第一部分

1882

一、存在客體的導師

無論我以善或惡的眼光來看人,總覺得每個人,甚至所有的人都有一個毛病:刻意傾力保存人類。這當然不是出於任何對人類同胞愛的情操,而只不過是因為在他們的身上再也沒有任何比這本能更根深蒂固、更冷酷無情和更不可征服的東西——這就是我們人類的本質。雖然我們早已預備習慣用一般短淺的眼光去嚴格區別我們的鄰人是有益的或有害的,善的或惡的。但當我們來做一個統計,並且多花些時間思考整個問題時,將不敢相信這種界定與區別,最後便只得不了了之。即使是最有害的人,或許也仍會去關心保存人類(包括最有益的人),因為他要保護自己,或者用不含人類早已腐化衰退的刺激去影響別人。

憎恨,常導致災害、貪婪、野心以及其他所謂邪惡的東西——屬於保護人類的不可思議的制度,一個相當浪費、且大體說來非常愚昧的制度,但是不管怎樣,它還是證明了使人類得以保存至現在。我親愛的同胞和鄰居們,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活到目睹人類遭遇那能危害人類也許使人類早在數萬年前便已滅絕而現在連上帝都無法挽救的"難以想像"的、"非常嚴重"的不利處境。要滿足你最好或最壞的慾念,最好是去經歷一場大難,不管是什麼樣的歷練,都可能使你在某方面成為人類的高瞻遠矚者與施捨者,人們可能讚頌你,相反的,也許嘲弄你(不過你將很難找到一個真正有資格嘲弄你的人)。有一天,當他們恍然大悟時,他們會找回失去的良知,嚶嚶泣訴他們的不幸與羞恥,並投入真理的懷抱。

或者我們會笑自己,如同笑那最實在的真理。因為對於真理的最高體驗及所知仍嫌不足;即使是最具天才的人依然無法能望其項背!不過,笑聲仍是充滿希望的。當那句"人類才是最重要的,個人算什麼!"箴言被納入人性之中,當最後的解脫捷徑一直擺在你面前時,也許笑聲和智慧便聯結在一起(也許這就是唯一的"歡悅的智慧")。無論如何,那總是兩回事。同時,當存在的喜劇自身尚未成為一種自覺意識時,則它依舊是屬於悲劇的、道德的和宗教的。

這些道德與宗教的創立者、努力追求道德價值的鼓吹者和喚醒良知的導師們的新風貌究竟暗示著什麼?他們一直是那一方面的英雄,他們雖然也看到其他方面,但是由於太過關心自己這一面,以致這些英雄之於那一面就好象是一種活動的布景或機器,扮演著密友及心腹侍從的角色,隨時為那一面作服務的準備(例如,詩人便常是某些道德或其他什麼的僕從)。很明顯的。這些悲劇性的人物也會為人類的利益而工作,雖則他們自命是在為上帝的利益而工作,彷彿是上帝的使者似的。他們也會促時人類的生命,同時助長生命中的信仰。"活著是值得的,"他們都如此喊道。"生命中有著十分重要的東西,它們被深深隱藏著,對這些重要的東西要小心啊!"這些鼓舞的話同樣支配著最高貴的人和最卑賤的人,也就是這個鼓舞一直激發著理性與熱情精神,保存了人類。這些動機既造成如此輝煌的成就,便力圖用它所有的力量使我們完全忘掉那僅僅是一個刺激、本能、愚味和無根據的行為。

生命是應該被熱愛的,為了……!人應該有益於自己和鄰人,為了……!所有這些"應該"和"為了"暗示了一切,甚至將來!由於那些都是必然而沒有經過構想,不自覺地發生的行為,所以應使其成為有構想而且是經由理性的最後支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倫理學家便自告奮勇地在存在中作策劃的導師,為此,他還發明了另一個不同的存在。這樣子,新的機械便將舊的普通"存在"吊離舊的普通樞紐。

不!他不希望我們笑那存在,或者笑我們自己、他自己。對他來說,個人總是個人,有些東西自身始終是一個無限,人類既非是一個"整數",也不是一個"零"。不管他的發明與價值是多愚昧,多執著,以及他是如何嚴重地誤解了自然之道並予以否定——所有的倫理制度迄今一直是如此愚昧和違反自然到很深的程度,故而他們任何人都足以使人類毀滅——無論何時何地,那"英雄"都會躍然登台,而且有新的尋獲:相同人物的可怕笑聲,以及許多人對那思想的捧腹大笑。

"是的,活著是有價值的!是的,我應該活下去!"生命和你我大家再次對自身引起興趣。不可否認的,迄今為止,"笑聲"、理性和自然總算居於那些偉大的策劃導師的上風。最後,存在的短暫悲劇終會再度轉變成永恆的喜劇,還有"一連串的笑聲"。由於這個"矯正的"笑聲,人的本性已整個地為策劃存在的導師們的新風貌所改變——人的本性現在成為一個附加的必要條件,即那些導師和"策劃教義"的新風貌的必要條件。

人已逐漸變成一個耽於空想的動物,他必須比其他的動物踐行更多的存在狀況:人必須時時刻刻相信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若是沒有周期性的對生命產生信心、相信生命中的理性,則人類也不可能有如此繁盛。人類也一直再三宣告:"有些東西著實是不可以笑的。"而最有洞察力的博愛主義者也加上幾句說"不僅是好笑的與歡悅的智慧,還有悲劇的智慧,都會用它崇高莊嚴的無條理角度來評價保護人類的方法和必然性!"

因此,你了解我嗎?我的兄弟!你是否已了解這個新的興衰律?我們也將會有屬於我們的時代!

二、知性的良知

我經常重複同樣的經驗,而總是要作一番新的努力去抵制它,雖然事實如此,但我著實不願相信:大多數的人均缺乏知性的良知。真的,我似乎常感覺到,在作此請求時,一個人在大都市裡就象在沙漠中一樣地狐獨。每個人都以奇異的眼光看著你,並且用他的尺度來評證這個好、那個壞,而當你說他們的衡量並不十分準確時,沒有人會羞愧而臉紅,也沒有人會對你表示憤怒,他們對你的懷疑也許只是付之一笑。說真的,大多數的人並不覺得相信這個或那個並依以為生。而沒有事先去了解贊成和反對的最確實理由,事後這些理由也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困擾,這是鄙俗而不齒的——即使是最有天賦的男人和最高貴的女人也常在這"大多數的人"之中。

但是,對我來說,善良、高雅和天才又算什麼呢,假如在一個人的信仰和判斷中,他的這些美德有絲毫的懈怠,假如他不能堅持那份真實作為最內在的渴求和最深切的需要,那就可以區別一個人的高低!

在某些虔誠的人當中,我發現到令我嫌惡的理由,並且以此對待他們:至少他們的敗壞的知性良知會以同樣的態度背叛他們自己!但是站在重複一致的論調和所有不可思議的、不明顯不確定的存在裡面,不去追問,不因慾念而戰慄,且欣然地接受問題而不憎嫌提問題的人(甚至使他愉快到生倦的地步)——這就是我所認為的鄙俗而不齒,也是我在每個人身上首先要找的情境。有些愚人或其他的人常一再地要說服我說,只要是人,他就會有這種情感。

我想這就是我特殊的"不正當的風格"罷。

三、高貴和卑賤

對於卑賤的人來說,一切高貴的、寬懷大量的情操都顯得是不當的,因為最高等的與最上流的皆是不可信的。當他們聽到這樣的話時,他們會眨眨眼並且似乎想要說"無疑的,一個人不能看穿所有的牆還是有好處的"。他們嫉妒高貴的人,就好象他經由詭秘的方法而找到利益似的。當他們都十分率直地深信沒有自私的意圖和報酬時,他們視高貴的人為一種傻子,他們輕蔑他的快樂,並且嘲笑他眼中流露出來的輝光,"一個人怎能樂於處在不利的地位,一個睜著兩眼的人怎麼會希望遭遇不利的境況!那一定是他受了高貴的人的影響,理智有了毛病。"他們如此想,隨即現出輕蔑的臉色,就象他們輕視從他固定的意念中得到瘋狂的喜悅一樣。大家都知道,卑賤的人只想保持他看得見的利益,而且這種觀念比最強的刺激(並非企圖不正當的行為)還強烈——那就是他的聰明和妙想。

和卑賤的人比較起來,比他高等一點的便顯得更無理性——因為高貴、寬懷大量和自我犧牲的人事實上都經不起他自身的刺激,而且當他處於巔峰狀況時,他的理性就會整個低落。一隻動物,它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保護它的幼兒,或者在交配的季節里跟隨異性臨艱履險,毫不顧慮危險與死亡。它的理性會暫時中止,因為它將所有的喜悅都貫注在幼兒和異性身上,而由喜悅而產生的畏懼強烈地支配它,它便顯得比平常笨拙,就象高貴及寬懷大量的人一樣。

他既具有如此強烈的喜悅和痛苦的感覺,則理智若不是該在它們面前保持緘默,就應當屈就為它們服務。他的心跑到腦子裡去了,一個人如此訴說"激情",那是非理性或乖張的價值觀在他看來是空想而獨斷的,他總是會冒犯那些受"食慾激情"支配的人,他明白那誘惑在這裡是扮演著暴君的角色,但是他不了解,譬如說,一個沒有愛的知感的人,怎麼會拿他的健康和榮譽作賭注下在這盤賭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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