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全校各部門人員大換血剛過,工作中的小紕漏總是層出不窮。

從學生會的會議室回教室時,顏澤分明聽見走在幾步前的新任主席沉重地嘆了口氣,想都沒想就脫口叫道:「吶,林森。」

男生在不遠處停下來回過頭,等女生跑跑跳跳跟上來。

「還在為值周班的工作安排頭痛么?」

「唔……高年級的人好像意見挺大。照以前的方法他們一年可以少輪到一次。」

「以前的本來就不合理嘛!什麼都推給一年級的學生是壓榨童工的行為吧!」

「話是這麼說,不過要改變舊習慣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高年級的工作讓高年級的人去做吧。找前任主席幫忙嘛!」

男生放慢腳步思考了好一會兒,似乎也並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於是掏出手機,連續按下幾個鍵後才泄氣地笑起來,一拍腦門:「完了。」

「欸?怎麼?」

「我手機上周誤放進洗衣機里攪壞了,雖然換了新的,但以前存在手機里的號碼都沒了。」

「哈啊?一般人會犯這種錯誤嗎?」顏澤突然感到這位新上司的不可靠程度完全超出了人類可接受的範疇。在面對對方反過來寄託了希望的訕笑時,能做的只有聳聳肩告訴他:「他號碼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只需和我們部長打交道就夠了。」

「唔……這樣啊。看來只有等下午大課間時去一趟高三教……」男生話說到一半,突然被樓下的某個身影吸引了注意。

「什麼?」顏澤好奇地伸長脖子往下面望去。

林森沒回答顏澤的追問,直接衝下面大聲喊道:「柳溪川學姐,學姐!」

正在教學樓間的天井裡準備往寢室走去的學姐朝上仰起頭,神色迷茫地轉了半圈,終於在男生揮手叫到「這裡這裡」的巨大動作幅度中準確地定位。

「拜託讓新旬學長等下給我個電話,我的手機號是13817717xxx。」

「等一下,」學姐在包里翻了翻掏出手機,「再報一遍。」

「13817717xxx。」

「13817717xxx?嗯。記住了。」學姐朝三樓微笑著揮揮手道別。

等林森也轉過頭了,站在靠走廊內側的顏澤隨口問:「他們同班么?」

「不同哦,」見女生費解的神色依舊停在臉上,林森解釋道,「他們在交往。你不知道么?」

「欸?」顏澤閉著眼睛在腦海里回憶出那兩位學長學姐的模樣,「完全是會遭天妒的組合啊!」

「哈哈,你和季霄不也是么?」

「哈?」顏澤嚇得從幻想的雲端墜落下來。

「我們這屆像『旬川組合』一樣絕殺的情侶不就是你和季霄么?」本來是令人開心的評價,但林森偏偏在這之後又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況且,你還長得很像柳溪川啊。」

以至於女生原本打算牽起的嘴角僵在了臉上。

這天心理社的社團活動結束得反常的早。

穿過長長的走廊的時候,顏澤看見對面教學樓的一側,那個自己喜歡的男生獨自從樓梯上走下去。

女生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教學樓之後,顏澤轉過頭面朝身邊教室的窗戶。透明玻璃後有顏色較深的背景,自己的臉映在那上面。

第一次聽人說自己有點像柳溪川時心情是高興的。畢竟那女生完美得好像天上的人,是比夕夜更遙不可及的偶像。在那之後也絕不能說沒有刻意模仿她。

顏澤的初衷如此,然而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開始變得對這種話非常在意。

絲線太多,在心裡不知不覺結成了一個碩大堅實的蛹。

周六一早,季霄剛和全家人吃完早點,就聽見樓上自己房間傳來一陣巨響,急匆匆衝上去推開門,不由得捂著額頭翻白眼。整個書桌翻倒了,紙張散了一床一地。

母親在客廳里倚著樓梯扶手朝上喊:「是新涼來了嗎?」

「嗯。沒事。」季霄退到樓梯口說了聲,等母親離開後重新走進房間,「我說你什麼時候能學著從正門進來?」

新涼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膝蓋,側身關上窗:「我才不要看你們家保姆阿姨的臉色!」

「那還不是因為每次你的到來都會使她的工作量翻倍。」

「不說這個了。明天一起去打球么?」

「不行。」

「欸?那麼乾脆地拒絕?」

「上次和顏澤的約會好像被我搞砸了,雖然原因不明,不過我還是想補救一下,所以昨天晚上已經跟她約好了。」

「噢——原來是出現矛盾了么?」

「也不是矛盾吧。只是她單方面在鬧彆扭。」男生說著長吁了口氣,「女孩子還真是麻煩啊。」

「吶,季霄,我問你,」新涼在對方轉過頭後認真地繼續說下去,「你是怎麼看顏澤的?」

「怎麼看?唔……是……很好的人。」

「那個形容太泛泛了吧。我覺得你父母也是很好的人呢!」

「如果要那麼詳細地去描述,又像是炫耀。顏澤她單純善良,做事積極很能幹,不像別的女生那樣刁蠻任性,雖然有時缺乏點原則,但確實是個老好人。」

「……果然是在炫耀。」新涼有點無語,沉默幾秒後用腳踢踢對方,「肚子餓得很,下去幫我找點吃的上來。」

季霄揚起一邊眉毛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但還是沒轍地下了樓。

新涼從褲子口袋裡掏出發燙的手機:「聽到了吧?」

「你是破窗而入的么?」顏澤好奇。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吧。」

「聽是聽到了……」女生在電話那頭支吾。

「那就可以了嘛!季霄心裡的你大概就和聖母一個級別,我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啦?」

正因如此,才讓人不安吧。不過這種擔憂說出來,即使對方是新涼,也未必能理解。

不止一個人說過,顏澤長得像柳溪川。

顏澤的眉毛不像溪川那樣生如柳葉,也沒有溪川那麼白皙透明的皮膚,臉沒有溪川那樣小巧精緻。顏澤絕不是柳溪川那樣的絕世美女,只能算中等容貌,可是眼睛與眼神相像,只需這一個因素就足以左右別人在第一眼看見顏澤時會想起柳溪川。

一根細微得肉眼無法覺察的絲線,竟然維持著兩個人這樣強烈的聯繫。

沒有深究過原因,為什麼完美得像神一樣的他會朝如此平凡普通的自己伸出手來?而現在,有一種可能性很大的答案橫陳在面前。

是這樣么?原來是這樣么?

顏澤會做很多夢,但醒來後記得的很少。和新涼討論過這個話題,按男生的話來說就是「本來腦細胞就不夠用,哪裡還分得出一塊區域分管夢境記憶」。

但不久前那個夢境中的畫面卻記得很清晰,因為它反覆出現。

雨水。充沛的雨水。這個城市從不缺乏。

夢境中的顏澤站在學校的北門外,一個人撐著雨傘,不知在等待什麼,只是在左右張望。

從人群密集的放學後一直孤單地等到所有人都散盡。

時間像條數軸,只是沒有刻度,無法衡量在箭頭所指的方向還有多遠的未來,也無法衡量距離原點已經走出多長距離。

最後,顏澤看見了同樣隻身駐足於不遠處巷口的季霄。

夏日長滿雜草冬日灌滿冷風的狹窄的深巷,陽明的每個學生都該熟悉,它通往一個樓房像積木一樣雜亂堆放的平民小區,陳舊破敗,下過雨也許地面會幹凈一些。

季霄站在巷口,目光落在顏澤身上。

兩人對視時,顏澤條件反射地沖他微笑,而季霄也似乎很有禮貌地稍稍改變了一點下頜處僵硬的線條。

看似既普通又缺乏情節。

可仔細想想難道不奇怪么?

你正和他處於傳說中的「熱戀」階段。你那麼喜歡他,而且是他唯一的女孩。

但在你的夢境中,不是在幻想和他牽手,不是在虛構和他暢談,而是你和他,相隔一條不算太寬闊的馬路,站在整個世界漫天氤氳的雨水中,禮節性地沖對方微笑,然而卻誰也不打算走近誰。

僅僅是,遙遙相望。

周日傍晚下了一場暴雨,但持續時間不到半小時,所以季霄提出的晚上去世紀公園看音樂煙火大會的行程安排並沒有受到影響。

空氣清新不少,顏澤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蹦蹦跳跳避開公園裡泥濘小路上的水窪,但這種不動用大腦的行為持續了不到五分鐘,就被升級了。

踩著他的腳印,雖然不是什麼新鮮遊戲,但還算有點小浪漫。

由於離開場時間還早,兩個人一前一後沿著湖畔慢慢吞吞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我前兩天才聽林森說起柳溪川學姐和夏新旬學長在交往的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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