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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里克·舒哈特,23歲,單身,在外星文化國際研究所哈蒙特分所擔任助理研究員。

前一天晚上他和我一起待在陳列所——天已經黑了,接下來我要做的就是脫掉實驗室大褂,去「甜菜湯」酒吧往肚子里灌上一兩杯烈酒。我站在那兒,扶著牆壁,手上夾著一根煙,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我太想抽煙了——距離上一支煙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他還在四下忙著手頭的工作,把盒子一個個裝人保險箱,然後上鎖、封存,又接著裝另一個。他從傳送帶上取下那些盒子,從各個角度一個一個地檢查(順便提一句,這東西真他媽的沉,一個就有15磅重),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到架子上。

他整天就跟這些空盒子打交道,照我看,無論是對人類還是對他自己都毫無益處。我要是他,早就把這些東西扔到一邊,把錢投到別的地方了。當然,從另一方面講,如果你仔細想想的話,每個盒子都神秘莫測,甚至可能根本無法參透。我處理過好些這樣的盒子,但每次看到還是會為之驚嘆。其實它們就是兩張圓形的銅盤,跟碟子一樣大小,1/4英寸厚,兩張圓盤之間相隔1到1.5英尺。其餘就沒什麼了——我是說真的什麼都沒有,完全是空的。你可以把手伸進去,甚至還可以把頭伸進去,如果你真的被整個東西弄得神魂顛倒的話——但除了空無一物就是空無一物,的確啥也沒有。話雖如此,但兩個圓盤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力量,因為既沒法將它們合到一起去,也沒人能把它們徹底分開。

不,朋友們,要跟一個沒親眼見過的人描述它們的樣子太難了。它們實在太簡單了,尤其當你近距離觀察並且最終相信眼見為實的時候。這就好比要跟別人描述玻璃杯的形狀一樣讓人抓狂,最後急得滿頭大汗也說不清楚。好吧,就當你們已經明白了,如果還有不明白的,去找一份研究所的報告來看——每份報告上都有一篇關於這些盒子的文章,還附有照片。

基里爾在這些盒子上絞盡腦汁,耗費了差不多整整一年。從一開始我就和他共事,但至今仍不大清楚他到底想從這些東西上獲取什麼。說實話,我在這件事上並沒費太大的勁兒,沒打算一定要去搞懂它。他弄明白了,我可能會聽他講一講。到現在為止,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搞清楚這些盒子的工作機理,例如拿一個盒子跟酸性溶液接觸,用壓模機碾壓,或者放進爐子里熔化——然後他就能搞懂一切,獲得掌聲和榮耀,讓世界科學界為此震撼、狂喜。但目前就我看來,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至今依然一無所獲,卻已經精疲力竭了。他變得憔悴而沉默,眼睛看起來跟一條病狗似的,甚至更加淚汪汪的樣子。如果換作別人,我一定會把他灌醉,帶到某個敬業的女孩那裡去放鬆一下。第二天早上再把他灌醉,帶到另一個女孩那兒去。不消一個星期,保准他整個人煥然一新——目光炯炯,精神抖擻。不過這些對基里爾不管用,哪怕只跟他建議一下都沒必要——他就是這種人。

所以,在陳列所里時,我望著他,想到他所經歷的事,看到他凹進去的眼睛,打心底里為他感到難過。我從未替誰這樣難過。那一刻,我決定了——也不是真的下決定,就像有人撬開我的嘴,強迫我說話一樣。

我說:「聽著,基里爾。」

他正站在那裡用磅秤稱最後一個盒子,看起來好像準備爬進去似的。

「聽著,」我說,「基里爾,如果你拿到一個裝了東西的盒子怎麼辦?」

「裝了東西的盒子?」他不解地問。

「是的。你最關心的磁流阱,其中有個……物品編號77b的,裡面有一種藍色的東西。」

我發現這句話起作用了。他抬起頭瞟了我一眼,一抹理性的微光——他喜歡這麼比喻——閃在他水汪汪的眼睛裡。

「等一下,」他說,「有東西?和這個一樣,但是裝了東西?」

「沒錯,正是這個意思。」

「在哪兒?」

基里爾一下子振作了,目光炯炯,精神抖擻,「我們去抽根煙吧。」

他把手裡的盒子塞進保險柜,甩上門,鑰匙轉三周半鎖好,然後我們一起返回實驗室。一個空盒子歐內斯特出價400元現金,狗娘養的,如果弄到一個裝著東西的盒子,我可以把他榨乾。但不管你相信與否,我甚至都沒這麼想過,因為基里爾在我眼前恢複了生機,幾乎不等我抽完手裡的煙,他就一步跨下了四級樓梯。總之,我把一切向他和盤托出:它什麼樣子,它在哪裡,用什麼辦法可以最好地接近它。他翻出一張地圖,找到車庫的位置,一邊用手指著它一邊盯著我。當然,他立刻就看懂我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

「你這狗東西。」他笑嘻嘻地說,「那好吧,我們去見識見識,明天一早就去。我去預約九點鐘的通行證和浮動艙,我們十點鐘出發,但願一切順利。這樣行嗎?」

「好的。」我說,「誰做第三者?」

「幹嗎要第三者?」

「當然!」我說,「這又不是帶姑娘去野餐。如果出事了怎麼辦?那可是造訪帶,咱得遵守規定!」

他局促地笑了笑,聳聳肩說:「好吧,隨你。你知道得更多。」

沒錯,他是這麼說的。當然,他是儘力在討好我,他知道要有第三者全程跟蹤。其實我們兩個人也可以干,一切都會妥妥帖帖的,不會有人懷疑我。但是協會的人不允許結對進入造訪帶,按規定要這樣:兩個人工作,第三者旁觀,然後在被問起整個過程時,由第三者進行描述。

基里爾說:「如果讓我選,我會叫奧斯汀,不過你可能不想和他一起。你覺得呢?」

「不行,」我說,「除了奧斯汀誰都可以。你可以改天再叫奧斯汀。」

奧斯汀不是個壞人,他身上的勇氣和懦弱協調得恰到好處,但我覺得他離死不遠。這一點沒法跟基里爾解釋,但我就是可以看出來。這人以為自己對造訪帶無所不知,這意味著他行事無所顧忌。他儘管放手去干,但不要搭上我,得了吧。

「好吧。那泰德呢?」基里爾問。泰德是他的實驗室第二助理,與人無害,沉默寡言。

「他年紀大了點,」我說,「而且他有小孩。」

「沒關係,他之前進過造訪帶。」

「那好吧,」我說,「那就泰德吧。」

他留下來繼續鑽研地圖,而我則直奔「甜菜湯」而去,因為實在是又飢又渴。

同往常一樣,我第二天早上九點左右返回實驗室。我向值班守衛出示了通行證,那是一個身材像電線杆一樣瘦長的士兵,去年有一次他喝醉了酒過來挑逗庫塔,被我狠狠地揍過一頓。

「真不賴呀,」他對我說,「他們尋遍整個研究所在找你,瑞德。」

我看似禮貌地打斷他。

「我不是你的瑞德,」我說,「別跟我套近乎,你這個瑞典白痴!」

「老天,瑞德!大家都這麼叫你。」

馬上就要進入造訪帶,我有些緊張,酒也醒了。我提起他的肩帶,用豐富的語言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他朝地上唾了一口,把通行證還給我,冷冰冰地說:「瑞德里克·舒哈特,安全部部長赫爾佐克上尉命令你馬上去見他。」

「就這樣,保持下去。」我說,「士兵,你會當上副官的。」

我暗自揣摩,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赫爾佐克上尉為什麼會在工作時間想要見我?好吧,我這就去找他。他的辦公室在三樓,布置得很不錯,窗戶上釘著一排窗格,搞得像個警察局。維利正坐在辦公桌前,一口一口地抽著煙斗,在打字機上敲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房間的一角,一個小警衛正在鐵皮文件櫃里翻找東西,這個人我之前沒見過。研究所里的警衛比師團司令部里的還多,一個個牛高馬大。他們不需要進入造訪帶,對世界上的其他問題也不感興趣。

「您好!」我開口問道,「您找我?」

維利從打字機上抬起頭,掃了我一眼。桌子上有一沓厚厚的文件,他迅速地翻閱了一下。

「瑞德里克·舒哈特?」

「是的。」我回答說。我發現自己竟然露出了一個緊張的笑容,完全是不由自主的,真好笑。

「你在研究所待多久了?」

「兩年。今年是第三年。」

「你的家人呢?」

「就我一個,」我說,「我是個孤兒。」

這時,他轉向小警衛,語氣嚴肅地命令道:「盧默軍士,去檔案室把1-50號檔案拿來。」

警衛敬了個禮,立刻出去了。維利合上手中的文件,陰沉沉地問:「你又重操舊業了?」

「什麼舊業?」

「你知道我說什麼,我這裡有一份關於你的新材料。」

是嗎,我想。

「哪兒來的材料?」

他抬起眉頭,不耐煩地敲掉煙斗里的煙灰。

「這不關你的事。」他說,「作為一個老朋友,我提醒你趕緊收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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