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心和生薑包

告訴我,

為什麼在童話里,

鹿總是有最糟糕的結局?

我總在重複述說這個童話,它也伴隨了你的成長。很多作家和講故事的人都曾經用不同的方式講述它。正如每個描述奇聞和超自然現象的作者在職業生涯中一定會寫一次吸血鬼或狼人的故事,這個經典的童話故事也一直不斷地被複述。這次輪到我來講了。

——作者

不久之前,在一個不遠的地方,一個女孩的手指被針刺破了,血流出來。這個女孩就是我,時間是上周一的早晨,地點是阿姆斯特丹的Senior & Zoon(西尼爾和佐恩)烘焙坊的裝載台,我當時正在給朵拉的圍裙縫線。我咬著嘴唇跑出裝載室的門。在十二月的冷風中,我的呼吸凝成了冰,掠過水麵。有三滴血滴落在雪地里。雖然深邃暗紅的血滴在純白的背景下醒目而美麗,但我知道必須儘快止住血,因為我不能讓我的愛繼續流失了。

因為這血就是愛,而我的愛給了塞姆。啊,塞姆,當我今晚回家,回到你的身邊,你會愛我的血嗎?我的皮膚像雪一樣白皙,我的瞳孔像烏木一樣漆黑,我的心是為你而生的。

Senior & Zoon烘焙坊不是個烘焙店,而是一個工廠,它是在那個工廠還屬於旅遊景點的時代建造的。它的所有者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美食家族,其中唯一仍活著的後裔是第七代西尼爾·佐恩,但是他酗酒並且絕育了,所以永遠也不會有第八代的西尼爾·佐恩了。勃艮第氏族原本是礦工,自然體型都非常矮小,他們在18世紀初發了財,通過做餡餅和夾心巧克力,做慕斯和土耳其烤肉,做皇家麵包和公主手指餅,做一切受人們喜愛的食物。他們從未離開過港口區那個巨大的建築,因為令他們成功的秘密重達十噸,用任何方式都沒辦法拆移。

你一定想問,那是什麼呢?它是一件蒸汽時代流傳下來的老古董,以煤為原料工作,一種名為Spijzomaat®(好服務®)的機器,是第二代西尼爾·佐恩發明的,他的天才和瘋狂都遺傳自他的父親。除了西尼爾·佐恩家族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機器如何工作。當他們年滿十八歲,他們的父親就會按照傳統把這個秘密傳給他們。目前唯一仍活著的這位西尼爾·佐恩1944年被送去了前線,他讓父親寫了一本指導手冊,以防這個秘密未能及時傳授。他的父親認真地對待了這個計畫,在接下來半年的時間裡都沒有從辦公椅上下來,因此死於急性腦血栓,死的時候鼻子陷在自家廚房裡做出的巧克力蛋奶酥里。經過公證員的公證,這份手寫稿中的內容十分混亂,寫的是在礦洞中潮斑如何在牆壁上蔓延,還有一些關於信息網路是如何在未來主導一切的奇怪的預示,總之都是些沒用的東西。Spijzomaat®的秘密隨著第六代西尼爾·佐恩的離世而被埋葬,只留下它生鏽的、呻吟著的機器本身。

這機器現在有兩處缺陷,但是它仍在運作。我可以非常驕傲地說我知道機器是怎麼運作的,而且我也多次清理過它。這位老西尼爾(為了方便,從現在開始我會這麼稱呼他)說,他其實知道怎麼操作這機器,因為技術已經存在於他的血液里。但是老西尼爾畢竟老了,除了收錢已經懶得動彈了。

除了洗衣服之外,Spijzomaat®幾乎可以做所有糕點師能做的事。首先在大廳的一邊通過各種銅製的升降機和漏斗添加食材。然後加入煤炭,灌入冷水,再對好程序,機器就會完成後面的工作了。經過一系列非常複雜的結構,從輪子、夯錘、齒輪、銅管、蒸汽缸、輸送帶,然後到烘烤爐——準確地說是到了大廳的另一邊——點心們以驚人的速度和讓人驚嘆的數量出售。同時,這台機器還會播放一種讓人瘋狂的鋼琴曲,一天之後,你就不可能把Senior & Zoon烘焙坊從腦海中抹去了。永遠。這些美食裝飾精美,質量上乘。唯一的缺點就是在那些最敏感的鼻子聞起來,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子煤炭味。

你要知道,這位發明家既是塊爛肉也是顆醋栗。他吹噓說他的機器絕對可以使用五百年,誰又能知道是真是假。由於貪婪,最後用奶油給傳送帶上的糕點寫贈語的裝飾裝置採用的是廉價的材料製造,在第一百六十五年的時候,這個裝置就壞了。老西尼爾既沒有技術也沒有他偉大的曾曾曾祖父的才智,但隱隱有著一種懷舊的心情,因此拒絕內置現代化的電動發動機。所以他僱用了兩個員工。其中一個叫作朵拉,是個胖胖的、有些脾氣的女人,總在抱怨著工作太辛苦以及背部酸痛。

另一個就是我。

星期一我們在黑森林櫻桃餡餅上放櫻桃。

星期二我們在馬斯卡彭芝士蛋糕上撒葛縷子。

星期三我們在大理石奶油蛋糕上擺蘋果片,下午在棗椰鬆餅上放核桃。

星期四我們把酸橙汁擠到生薑包上。

星期五我們把巧克力醬倒在蔓越莓布丁上。

「薩拉!」星期一的早晨,斯蒂夫喊著,「怎麼走路的,周末還沒睡醒嗎?」斯蒂夫每天早上都會用他的小貨車運來食材。在空閑時間裡,他是一個獵人。在我的空閑時間裡,我是水壩廣場上的一尊活雕像。我是青銅做的。

「我每過十分鐘就換一個姿勢,」我說,「這是我從穆薩米那兒學到的一招。」

「穆薩米是……?」

「他是金子做的。」

「讓我看看。」斯蒂夫說,他看見了我滴到雪裡的血滴。我把手指伸給他看,他說:「很不錯,美味的血液,來自一顆健康、完好的心臟。把它送給值得擁有的人吧。」

哦,我一定會的!我戀愛了,愛上了塞姆,我的心只願意獻給他。

斯蒂夫拍掉靴子上的雪,扛著一麻袋麵粉走了進來,我拿了一箱櫻桃。朵拉因為背部的原因舉不動這些東西。我餵了喂埃爾溫,然後把它綁在輪子上。輪子通過一個由不斷增大的齒輪連接而成的系統與傳送帶相連,傳送帶上運著冷卻的食物,這就是機器的第二個缺陷——我們得靠龍貓來傳動。埃爾溫喜歡塞拉諾火腿。如果你把一片塞拉諾火腿掛在輪子上,但卻讓它剛好吃不到,它就會一整天都轉著圈追著跑。我們偶爾會真的喂它吃一片,讓它不會永遠覺得徒勞無功。

龍貓並不傻。

「你可以說我在抱怨,」朵拉在星期二的時候說,「但我知道我是為此而生的。創造我的時候我爸得了疝氣,我媽椎骨骨折了。我註定會有一個這麼差的後背。」

「不管怎麼說,幸好他們還是創造了你。」我說,但她並沒有在聽。我抓了一把葛縷子,聽著它們從我指縫中滑落的沙沙聲。

「我姐姐就不一樣,所有人都對她笑。她得到的是陽光,而我得到的是冰雹。不過也沒錯,畢竟她是星期天的孩子,對吧?她是星期天的孩子,而我是雨天的孩子。你在瞎玩什麼!」

我嚇了一跳,葛縷子都灑了。朵拉擺動手臂擦掉了它,然後把一個蛋糕放進盒子里。「我告訴你,這就是命。你很快就會回家,白馬王子在那裡等著你,但是沒有人在等我。我的繼子卷了我的錢跑了,和某個對他張開了雙腿的臭婊子一起。他都二十八歲了,還要我來給他抹三明治。」

「不會這樣的!」我說,但其實這很虛偽,因為我是知道這個故事的。

「好吧。但是你看,每個人都會得到分配給他的東西。而我什麼都沒有。我死了之後,希望他們能把我的骨灰放在鏡面的瓮里。我希望被這樣記住,我想閃閃發光。」

我突然感到一絲觸動,於是問道:「什麼能讓你快樂?」

她似乎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

「快問快答:什麼讓你快樂?」

她什麼也沒說。我握住她的手。朵拉像是觸電一樣很快把手抽回。我再次握住她的手,牽著她的手伸向那一袋葛縷子。雖然也說不上是為什麼,但我想讓她感受一下葛縷子的沙沙聲。可是沒等她的手指碰到葛縷子,她就敲了一下自己的背,然後大喊了一聲。她必須在冰冷的地板上躺半個小時,而我不得不一個人做完全部的事情,因為Spijzomaat®還在不斷地吐出馬斯卡彭芝士蛋糕。

後來老西尼爾走過來問他的妻子在哪兒。她在1956年就去世了。當我提醒他的時候他哭了出來。我知道我當時很愚蠢,但是我的心思不在那裡。我那時滿腦子都是塞姆,我最親愛的塞姆。

哦,你能想像那天晚上我的王子等著我的時候,我的心在嗓子里跳成了什麼樣子嗎?碼頭上,燈籠中鈉燈的光照著我們,身邊的積雪圍繞著我們。在這樣的天氣里他想起了我,多麼可愛!他手裡推著自行車,但這天氣不可能騎車,所以我們蹣跚地走著,然後滑倒了,於是我們笑了,擁抱著翻滾起來。他親吻我冰冷的皮膚上的雪花,那是一個在達姆拉克大街和西教堂的尖頂上嬉戲的薑餅吻。這是一個神奇的吻,一個情人節的吻,它是暗紅色的,肝臟的顏色。在中央火車站後面,他跳著舞經過一個獨眼的老流浪漢。流浪者跪在地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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