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我要去見烏都爾,

你也會見到烏都爾的。

現在我困在黑夜裡了。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一天晚上,有人在鄉間小路旁搭上了你的順風車。那是個年輕的女人。故事裡總會出現女人。這女人啊,她比月光蒼白,這寡言少語的女人。你瞧,她身上有什麼阻擋了你,讓你無法展開追求,儘管你還獨身一人,而她是那麼漂亮。你只是問候了她,問她是否安好。

「不,」她說,「抱歉,我一點兒也不好。就要發生不好的事了,非常可怕。」

你問她到底怎麼了,她說她冷。好冷。一滴鮮血流出了她的鼻子。

你得承認,這會兒你還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為什麼在這死亡一般昏暗的夜裡讓陌生人搭了車。我們都明白,這場相遇至少會給一方帶來糟糕的結果——墮胎、離婚、死亡報告。但你不想成為那種混蛋。這個女人,她可能需要幫助,她投奔了你。

你悄悄脫下外套——真是個紳士。你把外套給了她。她穿上,依偎過來,親吻了你的面頰。這個吻倉促得出乎意料,那一刻你想到的是,她的雙唇如此冰涼。

你再次看向旁邊,她已經消失不見。

你知道的,故事就是這樣。

第二天,一個陌生人打來電話,他們找到了你的外套。電話里的人說,你口袋裡的健身會員卡讓他聯繫上了你。而你,你如釋重負,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失心瘋。你如釋重負,你只是斷了記憶,只是無法記起自己什麼時候、在哪裡讓那個鼻子流血的女孩下了車。「一定是我們倆都忘了,」你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你說,「那外套。她真的不用還給我。有的人就是熱心腸。」

沉默許久,那個人,你聽到他說:「有的人是爛心腸。」打電話的是個守墓人。那墓園離你當晚經過的地方不遠。他說,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撿到外套了。一個月前,他還曾撿到領巾。

他總會在那個年輕女人的墓前撿到這些東西。一年前被發現的時候,她赤身裸體,死在路邊的壕溝里。那個和你同行的人,她是個心腸腐爛發黑的死人。

這故事被人講了千萬次。旁枝末節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深夜搭車的陌生人在行進中的車子上神秘失蹤。通常會有什麼衣物也跟著失蹤,後來又被人發現皺皺巴巴地丟在墓碑附近。在另一個版本里,搭車的人消失前還會說出預言:開車的人會有七年光陰不翼而飛。查查維基百科,打聽打聽都市奇談和現代神話,故事都是這樣的。

我不相信都市奇談,尤其不信那些鬼故事,所以我等了這麼久才講出我的經歷。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努力想忘卻的真相。但我忘不掉。在夜晚,獨自醒來的我忍受著回憶的刀割。每一次回想都比上一次更加可怕,更加險惡。我睜大眼睛躺在那裡,無法動彈。我一直在告訴自己,到了早上我就再也不會琢磨這件事。但夜晚是那麼漫長,像瀝青一樣濃稠昏暗。

而昨天夜裡,事情不一樣了。《新聞在線》報道了一模一樣的事,我再也不能逃避下去了。有人在Reddit上分享了鏈接,要不然我也看不到這則新聞。

所以現在,我要把這個故事講出來。和所有的都市奇談一樣,我把它當作一種警示。

關於讓陌生人搭車,我說不出什麼來,因為我不開車。我甚至沒有駕照。但不論你在哪兒,不要在午夜之後攔車,攔到了也別上車。

遠離隧道。

小心奇怪的高個子女人。

我那晚跟陌生人搭車的原因很不光彩,發生的事情怎麼也談不上詩意,談不上磊落。你得讓我緩一緩,慢慢說。我去別的鎮子灌了一大桶黃湯,回家的車被我故意錯過了,因為我直直地盯上了一個十足漂亮的姑娘。我敢說她辣得冒煙,不過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膚淺的人。

我來自克羅埃西亞,那鎮子是亞德里亞海上被派對掏空的小鎮奧帕提嘉。這件事發生在去年三月的某個星期六晚上,距離該死的旅遊節至少還有兩個月。酒吧和夜總會尚且屬於我們本地人。那晚,所有的姑娘看著都是那麼美,她們水晶般的面容在幽暗的燈下散發著微光。不過我瞧上的是超乎尋常的高檔貨。憂鬱的神色讓她有了點瑕疵,也讓她美得勾魂攝魄。

這姑娘,她名叫塔瑪拉,用克羅埃西亞語說出來就像帕梅拉。她來自群山中的某一個鎮子。我一晚上都在圍著她轉,努力盯死她,把她搞定。她冷靜自若,唇邊隱隱透著一絲嘲諷,這賦予她強大的魅力,金錢、聰慧,以及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我立馬降格成了笨拙的小男生。我感覺歐牌啤酒的勁兒攀上頭了,她卻還喝著比斯卡酒,看上去一點不醉。我想像著她雙唇上酒精和槲寄生的滋味。還有跳舞時她捲起上衣露出的肚環洞和刺青,都讓我的心上炸裂萬千花火。

就跟戲裡演的一樣。本來要開車送我回家的人說他想走。我琢磨著賭一把可能贏得了,就說我那晚不會睡在自己床上。我帶著一臉風流笑著,就這麼故意放過了回家的機會。

你大概一開始就猜出來了:我玩砸了,徹底沒了著落。酒吧門口,在鈉路燈濃稠的黃光里,她踮起腳尖親吻了我的面頰。我計畫雙臂用力環住她,讓我們的身體貼近。但我還沒有行動,塔瑪拉就掙脫了,她用兩個手指尖挑著鮮紅的外套連帽,把那衣服舉高。「今晚真不錯。」說著,她戴好連帽,陰影遮住了唇邊的那絲嘲諷,「我會在p上給你發信息的。」

她轉身走遠,外套一直垂到了腳踝邊,搖搖擺擺,就像一襲斗篷。我想她這是在模仿小紅帽。而我,我就在那裡,看著好運氣走遠。我暈頭轉向了,她沒了影子我才想起我們並沒有交換p號。小紅衣,小紅帽。小心提防大壞狼。粗聲邪氣鬼主意。把我耍得真夠嗆。

我笑了笑,走上山路,往背離鎮中心的方向去。我不知道這樣會走到哪裡。我也沒錢住店。我喜歡山上的新鮮空氣,但沒過多久,那清爽的感覺就沒了,寒冷取而代之。我把沒了知覺的雙手滑進口袋,眼看著自己的呼吸變成酒氣熏天的雲團,卻不能給塔瑪拉的胸中來點美妙的攪動。真是浪費。我灌滿了酒,以為自己一路走回家也行。直到凌晨在荒郊野地撒了泡尿恢複了清醒,我才發現情況不妙。我被困住了。我這身行頭用來野營可不靠譜,我要受罪的。體溫太低會招來惡果,比如肺炎,快凍死的人甚至還覺得熱,會反常地脫衣服。這可真諷刺。不管怎麼著,日出前我得到達伊斯特拉。前面是一條長長的公路隧道,會從巫什卡山穿行而過。

我感覺自己很傻,竟然跑到了離鎮子這麼遠的地方。這裡很靜,出乎意料地靜,有些讓人不安。所以,一聽見汽車的聲音,我就舉起了大拇指。這就是一時衝動。這個手勢全世界的人都懂,但我之前從沒用過。結果竟然一下子就成功了,我還有點驚訝。那輛車停了下來。因為喝多了,我一點沒猶豫就上了車。

開車的是個男的,來自尤西塞,是個學生。他剛出去歡樂了一晚上,和我一樣。我告訴他我要去的地方,他輕輕吹了聲口哨,把我送到了A8岔道,那裡有歐洲汽油公司的加油站點。他說:「在這個地方搭車穿過巫什卡山不會太困難。」

我道了謝,抬手致敬,送他離開。我好奇他那晚是不是也有美事落了空。

加油站關著門。我沿著入口坡道往上爬,到了紅綠燈跟前。在這裡,在街燈的光暈下(我豎起領子擋住了寒風和濕氣,還行吧),我告訴自己,我運氣相當不錯了。我的手機顯示現在是凌晨一點零七分。時不時有車從兩個方向飛奔而過,我的影子一次次被它們拽著轉動90度,像逃逸的長秒針那樣快速掃過去。誰也不為你停車的時候,時間過得會很快。還是不順利,車子越來越少,來車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A8岔道有時會出現長達幾分鐘的寂靜。我聽著風的聲音,在整個視線里搜尋哪怕一點點亮光。然而坡道這裡竟然沒有一個活物經過。

我獨自待在那裡,感覺時間長得不像真的。這裡太安靜了,我的呼吸聲彷彿震耳欲聾。我感覺到一種錯位:這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我就像一架嶄新的鞦韆被放進了燒成焦土的農舍里,簡直就是教科書級的毛骨悚然。我的手在口袋裡不停地動,我對著道路分隔欄跳上跳下,卻無法讓自己保持暖和,也無法擺脫那種沉重的感覺。忽然間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是獨自一人。這附近還有別人,就在路的另一邊,在路燈的黃色光暈之外。這感覺糟糕透頂。我還從來沒碰到過這樣怪誕的事。有那麼一兩秒,我感覺有人站在山石路肩那裡,近距離看著我。這感覺非常真切,非常恐怖。我的心怦怦直跳,大冷天里出了一身的汗。我平常可不是容易出汗的人。

汽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恍惚。有車子往坡道上來了,車燈閃到了我的眼睛。我在那兒愣著,忘了要招手。我真是個傻缺。那輛車從我旁邊開過,停在了往伊斯特拉去的車道上。紅路燈自動變到了綠色。直到車窗搖下,一隻手伸出來遲緩地揮了揮,我才發覺開車的人在等我。

我趕快從車子後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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