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 貝古街的歌謠

如果我不是因為思考問題而精神有些恍惚的話,我或許要一輩子都背著一條命案了。

到達三樓的時候,我一邊想著提琴手的事情,一邊來到走廊的盡頭,推開門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這是209房,而我登記的是隔壁206房,這是我最早住過的房間,之後又轉到了208房。正在我要轉身出去的時候,無意間瞄到了床邊的小柜子,煙灰缸很乾凈,上面還有一盒火柴,遙控器擺在適當的位子上,下面的格子里,兩雙拖鞋被整齊地放在一次性袋子里。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衛生間,兩個刷牙杯上沒有指印,洗漱台上沒有牙刷。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間無人入住的房間,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麼不讓我住進這個房間呢?這個問題並不難解釋,從衛生間出來,房間的擺設就一目了然了,幾秒鐘之後,我的腳下傳出一絲寒意,全身都在顫抖著。眼前的一切和幾個月前的景象很相似,但相似永遠都只是相似,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瞬息之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可以移動的除了被害者的屍體之外,還有案發現場。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作案人是將酒吧夥計殺害之後才移屍到沃金的。現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死在那裡,而案發現場之所以能採集到我的指紋,是因為原本在K旅店209房間的傢具,全部被搬運到沃金去了。這也就解釋了當天我差一點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那對旅行的情侶為什麼會對老闆大肆抱怨,他們所說的雜訊,正是當時旅店老闆搬動傢具的聲音。如此說來,第一個嫌疑人就非旅店老闆莫屬了,我再次住進這裡,簡直就是自投羅網啊。

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有人上來了,不會是老闆吧。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出209房,關上房門剛剛走到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樓梯那邊旅店老闆拿著電水壺走過來了。

「哦?還沒進去啊?」

「哦,不是,我有些餓了,想出去吃個晚飯。」

「原來如此,我剛剛想起來您的房間里沒有燒熱水的水壺,這才給您送過來,是我考慮不周,抱歉了。」

「不不不,沒關係,反正我也很少喝熱水。」

「現在是冬天了,倫敦還在下雨,多少有些陰冷,水壺還是給您吧,小吧台上有咖啡和茶包,冷的時候,喝一些,總有好處。」

「好的,那謝謝您了,交給我就好了。」

還好他沒有懷疑什麼,放下水壺之後,我也只好佯裝要出去吃飯。出門前,我將所有東西都帶在身上,因為過一會兒,他勢必會進來搜查一番的。

我在唐人街的一家餐館裡勉強吃了一碗面,沒辦法,我無法確定是否被人跟蹤。從現在開始,我已經無法自由活動了,更不能貿然與澤多聯繫。如果現在離開旅店,很可能會被懷疑已經有所察覺,從而招來殺身之禍。眼下,要儘快想辦法聯繫到澤多,說明這邊的情況,好讓他想辦法救我。

唐人街位於倫敦的市中心,周圍是商業街,所以網吧、郵局都一應俱全,但我卻無法使用。一旦被人順線找去愛丁堡,那麼所有人都會陷入危險之中。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寒風襲來,我將領子翻立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裡取暖。突然,我摸到了一個東西,拿出來看時,是澤多給我的信用卡,裡面還存有幾萬英鎊呢,剛下飛機的時候由於不能確定澤多是否與肖本娜是一夥兒的,所以一直放在貼身的地方沒有動過。這會兒,或許這東西可以救我一命。

我很自然地在三家分別以「S」「O」「S」開頭的商店裡刷卡買了一些東西。如果澤多去查閱我的消費記錄,就會發現我的用意。但算一算現在還是月初,等到信用卡賬單寄到本家古堡,還至少需要二十天的時間,我可等不了這麼久。想著想著,看見路口處有許多人在排隊,走過去才知道,原來那裡設有一個自動提款機,這真是一個好東西。在英國,有一種叫「TOP UP」的服務,就是方便手機用戶可以通過提款機向自己的電話充值。我利用這一點,給澤多的電話充了五英鎊的話費,以他的智慧,應該會察覺出什麼吧。

做完了這些事情,也只有晚上八點鐘的光景,我並不想回去得太早,那裡目前是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了。

「先生!」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我,回頭看時,是一名穿戴有些邋遢的中國青年人,手裡拿著一張五顏六色的宣傳單,我知道這是勤工儉學的留學生,如果不發完手裡的東西,是沒辦法回去的。

「這是什麼?」我用漢語問道。

「您是中國人?這是前面那家戲院的打折券,只在本日有效。」

「有新的歌劇上演嗎?」

「是交響樂的義演,票房收入全都捐給無國界行醫會。」

交響樂也不錯,我還沒有聽過現場的交響樂演出,反正也不想回去太早,倒不如去欣賞一下這歐洲的特產。

檢查過我身上沒有攜帶錄音或錄像的設備之後,工作人員把我引到樓上的一個位置坐下來。半小時之後,演出開始,我閉上眼睛,盡量使自己放鬆,據說這樣才能更好地領會到交響樂的魔力。

悲痛,放任,歡快,沉重,雄偉和莊嚴,這些複雜的形容詞變化成音符通過耳朵傳入我的大腦並在心靈的最深處產生一連串的迴響。一個小時之內,我完完全全地被這動人的天籟所吸引,彷彿自己只是一粒飄浮在空氣中的塵埃,裝不下煩惱,因為心中只有快樂。

最後的一個合奏音將我從夢想的世界中拖拽回來。半場休息,觀眾席發出熱烈的掌聲,我也隨之奉上最誠意的感謝。本想一動不動地等待著音樂再次響起,但看到演員一一走下舞台的場景,我的心情就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小提琴手,所有的小提琴手,竟然沒有一個人是打著領帶的。這或許是一個常識,因為領帶的長度會影響到拿著琴弓的右手,所以小提琴手最多只會佩戴領結。但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那顆致命的子彈,是正中死者領帶的打結處。

終場的時候,我匆匆離開了戲院,下半場的演奏我是一個音符也沒有聽進去。現在只有領帶這一條證據,我還無法百分之百地確定酒吧的提琴手是否還活著,如果是的話,當時的情景是為了迷惑我,還是他們真的殺錯了人呢?其實他們的殺人手法看似精明,事實上卻是漏洞百出。這樣分析的話,是不是說明有人要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為提琴手已經死掉了?但如果這是真的,原因又是什麼呢?不讓我去尋找他嗎?那麼真的殺了他不是更加直接嗎?一時間,我的腦袋中充滿了問號,一切都看似合理卻又蘊涵玄機。目前我只能確認這個看似窮困潦倒的提琴手,他的價值絕不止是目睹了當天所發生的事情。看來倫敦的水,比愛丁堡要深得多啊。

離得很遠,我就看到旅店老闆在和一個女孩子說話,應該是在做登記吧,可現在已經是十二點鐘的樣子了,這麼晚了還會有人來投宿,可見這貝克街的魅力真是無與倫比的。不幸的孩子,她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住進了一個殺人嫁禍的老闆所開的旅店吧!

這種想法在我腦海中轉瞬即逝。因為走近時我發現眼前的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此時應該在本家古堡負責主管工作的瑪洛兒。她怎麼會到這裡的,我明明交代過澤多要盡量限制她的行動範圍。難道澤多出了什麼事情?這算是一個比天還要大的壞消息,如果事情真的像我想的那樣,就意味著我不僅失去了在英國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自己也將陷入死地而無法逃脫。

我想要就這麼逃出貝克街,但可惜的是旅店老闆已經發現了我,並正在向我擺手呢,這個往日里倍感親切的舉動,此時已經變得像是死神在向我招手。不過事情總有好壞兩個方面,旅店老闆向我打招呼,證明事情還沒有敗露,這也就意味著瑪洛兒和他不是一夥的。看樣子他們互相併不認識,既然是這樣,那麼瑪洛兒突然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我硬著頭皮,盡量裝成很自然的樣子,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和瑪洛兒打招呼。剛走進門口,瑪洛兒也正巧拿回自己的證件,準備上樓,她轉過身之後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種對待陌生人的眼神,我立刻會意到不管她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才來到這裡的,此時她不願意讓老闆看出我們相識,那麼我就應該盡量配合她,因為這也是我所希望的,如果突然之間多出一個熟人來,對我的處境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麼晚才回來?」

聽到這句話,我才後悔沒有買一些當地的紀念品用來搪塞。

「吃了飯,我又看了一場歌劇,這才弄得那麼晚。」

「哦,天冷了,倫敦比較潮濕,晚上的時候陰得很。我去給您拿一杯牛奶吧!」

沒等我謝絕,老闆就已經走進了招待台邊上的廚房裡。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見他手裡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走了出來。

「看了什麼歌劇?沒想到東方人也喜歡這個,我還以為您只對福爾摩斯感興趣呢。」

該死,就像他說的那樣,我真的就只對英國的文學頗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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