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死在戲中的提琴手

如果沒有在貝克街221B的門前駐足過,那就是白來了一次倫敦,白來了一次英國,白來了一次歐洲。

有心的人都知道,貝克街221B的對面,有一盞幾乎永遠不亮的街燈。

就在那盞街燈的下面,有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幾十年都不曾變過的早餐菜單。這是一家叫「夏洛克•福爾摩斯」的酒吧。

酒吧里只有六七張桌子,吧台也不足四米。犄角的那兩張三角形的桌子永遠也不會用來招待客人。因為其中一張的上面往往坐著一位提琴手,他是義演的,從不向酒吧老闆或是客人收取費用,如果覺得他的演奏還不錯,買一杯最便宜的威士忌給他就可以。

而另一張,那是因為在這家酒吧還是頂著「疲憊的船」這個名字在經營的時候,柯南道爾就經常坐在那裡。他總是詢問著老闆一些被政府遺忘的人們的生活習慣,卻從不在這裡寫下任何一個和福爾摩斯有關的片語。

我在倫敦的行程也就只有短短的一個月。出於對貝克街的嚮往,我退了旅行社為我安排的酒店房間,而從新選擇了一個離這裡不遠的家庭旅店。雖然房間的租金已經包含了早餐的費用,但是我依然喜歡每天早晨走上半刻鐘,到這家以賣酒為主的小店來吃早餐。

我總是選擇那張離柯南道爾專用的桌子最近的桌子。我喜歡這種一邊用餐,一邊獃獃地望著對面的感覺,彷彿間,可以聽到福爾摩斯對我說:

「怎麼樣,這家的熏土豆還是很不錯的。」

我常常就這樣一直坐到中午,直到有電話打進來,才被拉回這喧囂的塵世中。

今天的倫敦被籠罩在煙雨蒙蒙中,我依然坐在那個熟悉的位子上。因為很喜歡這種天氣下的英國,所以我此時的目光正落在窗外。

陰涼的氣氛,老舊的街道,維多利亞式的建築群,偶爾有一輛老爺車開過,驚起一群正在覓食的鴿子。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幅吐霧的西洋畫,和諧而優美。

一聲清脆的來客鈴響後,在木門咯吱的響聲中擠進來一縷微風,我頓感一絲涼意。抬起頭,一個留著胡楂,頭髮亂蓬蓬,穿著一件普魯士藍色夾克衫的中年男子,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外面很冷嗎,夥計?」我用不算很地道的英文和他打招呼。從他手臂上的三叉戟刺青,身上的海腥味兒,我不難猜出這是一個剛剛下船不久的水手。

「沒錯,而且你知道……」

「海上的風很大,但是卻沒有下雨是嗎?」

他笑著接過侍者遞過來的朗姆酒和一客雙份熏土豆,並用略帶狡猾的笑容對我說:

「你怎麼知道的?天氣預報員?哈哈,你知道,倫敦人討厭他們。」

「不,我只是一個旅行者。是你的頭髮告訴我的。」

「我的頭髮?」

「嗯,上面有白色的鹽末,應該是海浪打的,證明風很大。但如果下雨的話,它們就不會在那裡,早被沖走了。」

幾句話便惹得他大笑起來。

實話講,我並不是很喜歡他坐在我的對面,首先,這阻礙了我的視線,我喜歡來這裡,完全是為了那張桌子。其次,他身上有一股不算很好的味道。大概出海久了的人,身上都會有這樣的一種氣味。

他很快便吃光了土豆,喝光了那一大杯烈酒,而此過程中,我只輕輕地呷了兩口淡淡的咖啡。他的出現無疑破壞了原有的氣氛,就如同在聖教堂里人們做禮拜的時候,有人大聲地講著粗話一樣。

看見他站起來的時候,我以為他要離開了,但很快,高興的心情又不見了。這男子沒有向門走去,而是站在吧台的邊上又要了兩杯雙份量的龍舌蘭。

「來吧,看樣子你也沒什麼事可做,在船上的貨物卸光之前我也有的是時間,喝一杯怎麼樣?」

我接過他遞來的一杯龍舌蘭,心裡對於剛才種種不禮貌的想法感到一些羞愧。

我不是第一次喝酒,也不是第一次喝龍舌蘭,但是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可能連一半都沒有喝光,我就沒有什麼意識了。

我像是做了一個夢,好長的夢,隱約間,我只能記得夢見自己好渴,拚命地找水喝,卻又怎樣也找不到,最後就要崩潰的時候,突然出現一個人,餵了我一口水,此後,便什麼也不知道,很沉地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很晚的樣子,我依然能感覺到那劇烈的頭痛,頭像是要炸開了一樣,看來那杯酒的威力還真的不小。

我記得那個隨身的皮質口袋裡有一小瓶頭痛葯。我總是帶著它,並時刻保持著它有半瓶以上的分量。這算是母親給的禮物,我患有遺傳性腦血管痙攣的病症,這會兒大概是又犯病了。

這該死的頭痛使得我渾身像泄了勁一樣,無法在短時間內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只能盡量地伸手向床邊摸去,但是並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很奇怪,平時我就把那個袋子放在那裡的,怎麼不見了?

想到白天的時候自己應該是醉著回來的,所以並不能記起什麼,那袋子或許在旅店老闆那裡。

這是一個老式的家庭旅店,所以根本不會有電梯。我只能一隻手扶著樓梯把手,一隻手用力地按著太陽穴,一步一步地向樓下挪去。

木製的台階發出咯吱的響聲,像要裂開一般。我儘可能地放輕腳步,一來是我並不認為這樓梯有多麼的結實;二來是因為我只知道現在是夜裡,儘管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刻。如果是半夜就寢時間的話,我可不想吵醒那些正在熟睡的人們。我總是希望給每一個見過我的人都留下好印象,所以不想被投訴。

走廊的燈光十分的昏暗,而我正在忍著劇烈的頭痛往下蹭。一時間,莫名的孤寂感悄悄地襲來,使我感覺到這小小的樓梯間是多麼的冷漠,那陰暗的樓梯,像是怎麼走也走不完。

還剩下最後一組台階的時候,我看見旅店老闆正站在下面的緩步台處微笑地看著我。他還是穿著那件紅色的羊絨上衣,灰格子褲,嘴裡咬著一隻煙斗,並戴著一頂福爾摩斯的帽子。這條街上至少有十間這樣的家庭旅店,我之所以選了這一家,就是因為旅店老闆的這身裝束。

「我就知道是您。」

「為什麼?」

「因為只有您是踮著腳,慢慢地下樓梯的,因為您生怕吵到其他的客人,卻不知這樣走路會使這雜訊更加悠長。」

「哦!原來是這樣。」

被他這樣一說,我只好忍著因為顛簸而帶來的加劇的頭痛,快速地走到他的面前。

「是為了您的東西是嗎?」

「是的。」

他一邊說著等等,一邊走到櫃檯那裡。我試圖詢問我是怎樣回來的,旅店老闆的回答聲是從櫃檯下面很深處傳來的,像是今天有很多人來寄存行李的樣子。

「是三個孩子送您回來的。」

「三個孩子?」

「是的,兩個架著您,另一個孩子拿著您的東西,我想把這東西給您送上去的,但是您知道,這種雨天,我的腿總是會疼的。所以只能麻煩您自己了,哦,找到了!」

正當我為即將可以擺脫頭痛而慶幸的時候,卻只見旅店老闆從櫃檯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大鐵箱子。

「給您!這很重,是新買的古董箱子嗎?之前可並沒有見您拿過它。」

「是的,我沒拿過,因為這不是我的箱子。我的行李只是一個很小的皮口袋,裡面只有幾樣小東西,絕不是這大傢伙,您是不是記錯了?」

「不可能,這麼有特色的箱子,我怎麼可能記錯呢?」

想想這旅店老闆說的也有道理,再爭執的話也沒有什麼用處。

「您說的有道理,也許是酒吧里的人或是那幾個孩子搞錯了,我現在去看看有沒有人已經在那裡貼上告示之類的東西。」

「現在?不,現在已經打烊了,我勸您還是早一點睡,這樣不至於耽誤您明天的行程安排。」

我順著老闆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中世紀的木製古董掛鐘,上面的指針已經擺出了鮮明的直角,天啊,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我是應該睡覺了。

這時來客鈴響了起來,一男一女拖著五隻巨大的箱子走進旅店,箱子上面的機場託運條還沒來得及撕去。

老闆一邊走過去招呼他們,一邊對我說:

「廚房的冰箱里有牛奶,您放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就可以喝了,免費的,我請客,這有助於您的睡眠。另外,您那間房的隔壁明天要重新裝修,可能會影響到您的休息,所以我建議您換到另一個房間,鑰匙就在櫃檯上。」

我聽了他的話,去廚房弄了一杯牛奶。我只想快一點睡去,目前也只有睡眠才能治療我的頭痛了。

我回到接待廳拿新房間鑰匙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想必是老闆帶著他們去看房間了。那隻笨重的黑箱子就放在地毯中央,這條街的建築都是維多利亞時期的,但在這隻箱子的面前卻顯得如此的年輕,就連那牆上的中世紀木製古董掛鐘也不例外。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