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校長先生

小豆豆和媽媽走進房間時,房間里的男子從椅子里站了起來。

他的頭髮已經有些稀疏,前面的牙齒有的也脫落了,但臉上的氣色非常好。他的個子不算高,不過肩膀和胳膊都很結實,黑色的三件套西裝已經舊得有些走了形,但穿在他的身上卻顯得非常整齊。

小豆豆急忙鞠了一躬,大聲問:

「您是校長先生呢,還是車站的人?」

媽媽急忙想解釋是怎麼回事,但那個人已經笑著答道:

「是校長先生啊。」

小豆豆非常開心地說:

「太好了!那麼,拜託了,我想到這個學校來。」

校長先生讓小豆豆坐到椅子上,然後對小豆的媽媽說:

「下面我想和小豆豆談談,您請回吧。」

只有一瞬間,小豆豆有點兒擔心。但朦朦朧朧地,小豆豆覺得和這位校長先生在一起很讓人放心。媽媽很利落地說:

「那麼就拜託您了。」

然後,媽媽就走了出去,把門也關上了。

校長先生把椅子拉到小豆豆跟前,面對小豆坐了下來,說:

「好了,你跟老師說說話吧,說什麼都行。把想說的話,全部說給老師聽聽。」

「想說的話?」

小豆豆本來以為,校長先生會問些什麼問題,讓自己回答。當聽到「說什麼都行」,小豆豆開心極了,立刻開始說起來。說話的順序、說話的方式,都有點亂七八糟的,但她拚命地說著:

剛才坐的電車跑得非常快;

想要留下車票,懇求車站檢票的大叔,他卻不肯給;

以前讀書的學校,擔任班主任的女老師,長得 非常漂亮;

那個學校里,有燕子窩;

家裡有一隻茶色的狗,名叫「洛基」,它會「握手」和「對不起」,吃過飯後還會表示「很滿意,很滿意」;

上幼兒園的時候,曾經把剪刀放到嘴裡,咔嚓咔嚓地剪著玩,老師看見了生氣地說:「會剪掉舌頭的!」但還是那麼玩了好幾次;

流鼻涕的時候,如果老是刺溜刺溜地吸來吸去,會被媽媽罵的,所以要儘快地擤掉;

爸爸很擅長在海里游泳,連跳水也會;

……

諸如此類的事,小豆豆一件一件地說起來。校長先生邊聽邊笑著,點著頭,有時候還反問「後來呢」,小豆豆越發開心,說個沒完沒了。可是,慢慢地,終於快要沒什麼可說的了。小豆豆閉上了嘴,想著再說點兒什麼。這時,先生問:

「已經沒有了嗎?」

小豆豆覺得就這樣結束了的話,未免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聽自己說話,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沒有了嗎?」小豆豆的腦筋在急速地轉動。想啊想,終於, 「有了!」她又發現了一個話題。

那就是當天小豆豆穿的衣服。一般來說,小豆的衣服都是媽媽親手縫製的,但今天穿的這件卻是買來的。這是因為,每天傍晚,小豆豆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總是破破爛爛的,有時候甚至碎得不成樣子。怎麼會搞成這樣呢?媽媽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為什麼連鑲著鬆緊帶的白色棉短褲也會弄得破破爛爛呢?用小豆豆的話說,就是她有時要拱過籬笆、穿過人家的院子,有時候還要鑽過圍住野地的鐵絲網,」就成了這個樣子」。結果,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媽媽手縫的漂亮衣服已經一件不剩,全都破爛不堪,沒辦法,只好穿上了以前買的這件。這是一件針織料子的連衣裙,圖案是胭脂紅和灰色的細格子。其實也是一件很不錯的裙子,但領口上的繡花是紅色的,媽媽說它「有點俗氣」。小豆豆想起了這件事,趕緊從椅子上溜下來,用手提起連衣裙的領子,走到先生的面前,說:

「這個領子,媽媽不喜歡!」

說完之後,小豆豆絞盡腦汁想啊想,這回卻是真的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了。小豆豆不禁有些傷心,這時,校長先生站了起來,用溫暖的大手摸摸小豆的頭,說:

「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

這個時候,小豆豆感到生平第一次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因為,從小豆豆出生後直到現在,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長時間地聽她說話呢。而且,這麼長的時間裡,校長先生一次也沒有打哈欠,一次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他也像小豆豆那樣,向前探著身體,專註地聽著。

那時小豆豆還不會看時鐘,但她也感覺到過了非常長的時間。如果她會看時間的話,一定會更加吃驚,而且也會更加感激校長先生。因為,小豆和媽媽到學校的時候是八點鐘,在校長辦公室說完話,決定讓小豆豆成為這個學校的學生之後,校長先生看了一下懷錶說:「啊,已經是午飯時間啦。」這就是說,先生整整聽小豆豆說了四個小時的話。

無論是之前,還是這以後,再也沒有一個大人這麼認真地聽小豆豆說話了。

另外,剛上一年級的小豆豆,居然能夠一個人說四個小時的話,要是媽媽或者從前學校的老師聽到這件事,一定會非常吃驚。

這個時候的小豆豆,還沒有覺察出自己退學事情,連周圍大人們是怎樣地為難,她也沒有注意到。小豆豆的性格本來就非常開朗,非常天真爛漫,不容易把事情放在心上。不過,在小豆豆的心中,不知為什麼,有時候會存一種被排斥的感覺。她朦艨朧朧地感到,彷彿只有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被冷眼相看。可是,和這所學校的校長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非常安心,非常溫暖,心情好極了。

「能永遠和這個人在一起就好了。」

這是小豆豆第一次見到校長小林宗作先生的感受。而且,幸運的是,校長先生在那時也和小豆一樣,懷著相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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