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惜哉宋公明不讀水滸

濠州城內。經過沿途上千里的奔波,陸謙的旨意終於傳到。

宋江見著陸謙傳來的旨意,臉上的笑比哭都要難堪。

錦毛虎意志好不消沉,他雖是江湖莽漢,視人命為草芥,視人命為牛羊,卻很重視江湖情誼。那原著中,他聞及時雨呼保義之名,則就慨然釋之,且結納為兄弟,奉為兄長,俯首聽命之,古今交遊中不再見之事。

《莊子》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蘇東坡曰:「盜有道,捕盜者無道。」

這燕順以人吃人,可以之為禽獸,殺之後快。但其為人也卻非半絲兒無有可取之處。雖然陸謙無法容忍他們牛羊視人之惡,對之痛下殺手,然宋公明顯然是能接受清風寨人的。

原著上,這三人也一直就是他黑三郎的心腹班底。

便是如今這變了樣兒「水滸」,宋江也視燕順為真小弟。當年他心中只有我大慫,內心深處里是暗暗『敵視』梁山泊,可困於身邊兄弟,困於自己的名聲,明面上卻不好說梁山泊一個不字。

如此時候,被梁山泊殺了兄弟,破了山寨的燕順前來投奔他,手邊終於有了一個明明白白仇視梁山泊的人,宋江就如乾涸了三年的大地終於碰到了一場甘霖露,是好不快意。

而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沒有錯。梁山泊日漸勢大,越來越猖獗,有著外因威逼,又有燕順為導,宋江在選擇與梁山泊為敵這條道路時候,那是人心齊整,手下兄弟志同道合,為水到渠成,不費吹灰之力也。

是以,這錦毛虎於他心目中是不一般的。

也正是這麼不一般,宋江從沒想過有一日自己要殺燕順。在收到陸謙發來的指令後,他腦袋都是蒙的。

「哥哥今日是來殺小弟的?」燕順就直直的看著宋江。

及時雨一陣苦笑,「兄弟說的哪裡笑話,俺若要殺你,宋江安為人哉?」

「那哥哥放了小弟生路,卻要怎的向陸賊交代?這般視陸賊令如無物,叵耐叫人惱怒,哥哥又安能得好?」錦毛虎眼睛裡閃著光芒:「哥哥,反了梁山泊吧,與俺一同歸宋去。如此大官做得,兄弟們又得團聚,何樂不為?」

就燕順來看,現今宋江唯一的道路,也是最好的道路,那便是重歸大宋。如此立下大功勞來,日後前程可期也。更重要的是,無了眼下的兩難。

「兄弟忒是直性,只將官兒往好處里想,莫不是忘了當年佔山時候的苦難?」宋江嘿嘿道。

「而今滿朝文武,有幾個不是姦邪。當今趙天子更是糊塗蛋。錯不是他任用奸臣佞賊,這如畫江山何以就遍地烽火,搞得天下社稷如今凄慘?你我兄弟終不是正經出身,一日為賊便終身是賊,在那些官兒眼中生生就低賤了三分。就比我的直裰染了皂,洗殺怎得乾淨?你我儘是好漢,與其在那奸賊佞臣手下做事,受盡臢鳥氣,還保不得有個好歸宿,何不從梁山泊,跟著大王重造這天下?歸宋實不濟事!兄弟就再休提。今日你我暢飲,明日你便自去。俺於你備了一捧金銀,是我這做哥哥的一份心意,休得推辭。你也休回揚州吃罪,便就此向安平川蜀投去,尋個安穩之地隱姓埋名,待到天下重新混一,宋江若還在人世,你我兄弟就當還有重逢之日。」

宋江這話說的情真意切,且也不是沒有道理,叫燕順張口說不出話來。半晌搖頭,就要開口,再被宋江堵住嘴:「兄弟休要為我擔憂。便是違背了齊王號令,左右錯不過是被抹掉官職。算的甚事。有晁蓋哥哥在,還能沒我宋江的去處?待我再立下功勛,這官兒,自便是歸來了。」

宋江實要送燕順離去,把話說得清楚。他現在身為南路軍先鋒,些許日子中,接連打下了泗州與濠州,頗立下了些功勞,更因此受封淮南招討。便是因此事受罰,陸謙還能一刀斬了他么?

「哥哥……」燕順兩眼含淚,這公明哥哥還是當初的公明哥哥啊。「小弟豈能因為己身而連累了公明哥哥。」

「此生俺燕順能相逢公明哥哥,已是莫大的歡喜。哥哥剮我也不怨,殺我也不恨。」

宋江聽了連連擺手。「兄弟便依著俺吩咐。」如此二人喝了個暢快,宋江伶仃大醉的出門來,燕順也似爛醉如泥。當夜並沒發生甚走水之事。

哪怕宋江回到卧榻,被宋清灌了兩杯濃茶後,人已經清醒。兄弟倆人爭論了許久,最後還是宋清嘆氣而去。

宋江則被親兵服侍著躺在了床上,卻也是半晌沒有睡覺。看著照進屋內的白月光,腦子裡轉過千百個念想。

沒錯,他是在『自污』也。

但不是王翦、蕭何那樣的自污,他宋公明在陸大王眼中還沒那般重份量。

宋江之自污,實乃自己主動犯錯,而後給陸謙一個責罰他的理由,一個抽他的理由,以便於陸謙出氣也。也趁機救下燕順性命,好一舉兩得。

話說宋江現如今身份不俗,不久前被陸謙授以淮南招討官銜,手下兵馬打下淮南時候的一兩千人也增長到現如今的近萬人馬。可以說,官場得意,沙場得意,按道理應該春風得意也。可沒人知曉,宋江心中實是忐忑不安的。

自從無奈之下投效梁山,宋江與陸謙實則只見了一面,就是他引兵馬打棣州南下,途徑益都。然彼此雖只一會,宋江心裡卻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並不討這位帶頭大哥的歡喜。雖說這只是一種感覺,卻是在他心中生根了一樣。話說宋江過去幹了什麼,他自己心中會沒有點逼數嗎?

這最初南下淮南,宋江的身份只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先鋒官。沒有看過水滸,不曉得啥叫「宋先鋒and盧先鋒」的及時雨很蛋疼。還好在他奪取泗州與濠州後,陸謙給出新的封賞——淮南招討。

可這並沒叫宋江有半點的歡喜,包括他手下兵馬不住擴充,如今已經近萬人馬。

自己這般擴兵,軍紀都有渙散,陸謙那裡竟也沒個鳥的約束,這可不梁山泊。看看陸謙手下各部兵馬,那一支不被他牢牢把握著?可後方的轉運使源源不斷的送來刀槍戰甲,叫宋江軍雖說不能與梁山軍主力媲美,可也叫他們的武備始終保持在守備軍一水平線之上。

宋江連同手下眾人都無話可說,他們有多大戰力,自己心中沒有點逼數?將他們算作守備軍都是抬舉了。

這卻叫宋軍更認定那個猜測——陸謙對自己不爽。

還是沒看過水滸中的宋公明只猜測是自己先前的作為,惹惱了那位天下第一號反王。

原因是,陸謙若真將自己視為手下,則勢必會對他麾下的這波兄弟有所調整。此乃應有之事。可陸謙沒有,反而是將他從棣州那一險地,調轉到淮南這等好去處,而後任由他擴充兵力。這是不正常的。

這看似對他一百個的信任,又何嘗不是在放縱他?甚至於這是在冷眼相看,是在看宋江會不會『得意忘形』。

而宋江本以為事情也就是這般。

——自己離開了約束,『得意忘形』下惹出錯來,而後被陸謙抓到把柄好生的敲打一頓,免不了要落個灰頭土臉。如此好讓陸謙出口鬱氣。

但這般想著想著,他卻又以為沒個准了。因為如此打算來,陸謙斷然沒必要於他身上下這般大本錢不是?

他現下手握近萬兵馬,督掌半個淮南西路之地。陸謙這般做,傻了不成?

如此,直到燕順忽的前來招安他,宋江才恍然大悟。那陸謙非只是要他得意忘形,更是要他自尋死路,自絕於往日江湖聲名,如此他才好再來下手。

宋江心下凜然,實是難解自己何以這般吃罪陸謙?誰叫他沒看過水滸呢。

這幾日他心中並非沒想過反了便是,可思之再三,宋江還是果斷掐滅了這一念頭。實乃他在天下各路人馬之中,更看好梁山泊。

不去說那規章制度,只說梁山軍的兵馬。自打滅了當初童貫的大軍後,梁山軍的兵力就又有突飛猛進。不算他這裡的烏合之眾,只說梁山軍水陸主力,如今就已有十萬。且各地的守備軍總計也不下三萬人。

朝廷的西軍雖然厲害,卻也不是天兵神將下凡,如真能連破其他各路賊僚,那兵臨齊魯時候,也必是久戰而兵疲。如何是梁山軍以逸待勞之敵手?

且以宋江之所見,梁山軍雖與士大夫不合,可陸謙所謀的那套制度卻極能安撫百姓。且各地官府看似官員雜多,而官吏互通,實則削去了白役幫閑,與國政大為有利。更不要說梁山軍這一套施政法門,總結歸納,極易培養新官。

現在的齊國看似還百業待興,便是連做官兒的都不夠數,但到了明年再來看?陸謙何愁手中無有知曉他那套條文例法的官兒?

那些個做了一年半載縣丞、縣尉、主薄的官兒,哪個不能循規蹈矩的主導一縣?

錯是宋江不曉得何為工業基地,不然定會以之比這官場,後者可不也是這般,越久越強。

梁山軍唯一的缺陷就是錢糧,可天下人又有幾人能想到,剛據齊魯,淮南亦未平下的大齊國,便已經揮兵海東,取高麗之血肉補自家之所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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