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慧眼如炬聞煥章,大義凜然宗汝霖

聞煥章看著眼前的老友一笑,「老哥哥自在河東駐守,可不知道如今山東是何光景。」

「自從那括田所盯上了梁山泊周遭的沃土,京東便就再無有可安寧之日了。」且看那最早被括田所盯上的登州,那賬面上僅宗室官田就有「數百頃」之多,歲納田租萬餘貫。然這『數百頃』官田實質上卻儘是海灘近處的不毛之地,那每年萬餘貫的田稅便就都轉嫁到當地百姓身上了。而這般舉措還只是括田所最最溫和的一面。較之「抑勒百姓承佃,強征公田錢」之法,民間最怕的乃是自家美田被指為天荒。如此朝為豪姓而暮乞丐於市者,也不出奇。

想想八百里梁山泊周遭多少良田沃土,亦居住有多少百姓,且括田所還要日計月課蒲魚荷芡之利,纖悉無遺。便知道此事民憤會有多麼的大了。

徐京猛地一驚,括田所可是楊戩與蔡京的手筆,「怪不得先生說京東至此多事也。」即使他只是一武臣,都且知曉:「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輪轉,相反相成。」的道理。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沒聽說過荀子的話,也該知曉唐太宗李二的『名言』不是?天底下豈有隻取不予的道理?「八百里水泊,安居樂業者百萬之眾。朝堂諸公莫不都以為那些是木塑泥胎?此事必有那賊閹佞臣的手筆。」

聞煥章並不回答,而是對徐京這性格內向隱忍,作戰堅忍不拔的大節度使說道:「官家縱容高俅攬得你們下場,已然是決心要蕩平水泊,掃蕩賊寇了。」

「十大節度,並著禁軍御營的名將,除去西北邊軍,朝廷可謂是精銳盡出。想來天子是要以雷霆之勢橫掃草莽。那朝堂之上必然是個個都以為勝券在握了。」

徐京下巴微昂,道:「那是當然。有如此般宿將名臣,怎掃不了那區區水窪草寇!」

「是啊。名將雲集,精銳薈萃,十多萬人馬會剿,自當是沸水潑雪,泰山壓頂。而也正是如此才叫朝中的有些人動了那不仁不義不忠之念。」

聞煥章非是無功名的白衣書生,早在徐京還在於人做護院教師的時候,他便是一州通判了。

只不意那知州張守禮窺得徐京娘子芸娘的美貌,與徐京效力的莊上郭姓莊主合謀命芸娘赴州府獻藝,欲霸佔芸娘,芸娘不從自盡。張守禮反遷怒於徐京,著令郭莊主設計誣陷徐京與盜匪勾結,抓入大牢,欲判死罪。時任主簿的聞煥章素愛徐京人品武藝,從中斡旋,方改為發配,二人也至此結下交情。流放途中,徐京得江湖好友李從吉搭救,逃脫枷鎖,返回澤州,殺了張守禮和郭姓莊主全家,方才落草為寇。後來受招安,屢立戰功,官至上黨太原節度使。

這徐京早年流浪江湖,嘗盡人間冷暖,更在獄中受盡折磨,性格內向隱忍,沉默寡言。作戰堅忍不拔,屢次陷入險境亦死裡逃生,故江湖送外號「四足蛇」。年老後又兼身手極為敏捷,人稱他「徐老猿」。

現下徐京年已六十,滿頭銀髮,可看其節度使之官職,能知先前三二十年中光陰未曾虛度。

反倒是少年得意的聞煥章,如今只落得在京郊的安仁村教學。這際遇何等弄人啊。

許是有人以為他只是安身隱居於此,可文人士大夫,誰沒一顆治國平天下之心?聞煥章年方五旬出頭,如何就甘心隱退?但誰叫他與舊黨中人關係密切呢,在蔡京趁機上位後,依舊對新法持著評貶之態度。當初他的性命被給寫到元祐黨人碑上便是可喜了。

些許年來,聞煥章舊日同窗親友不乏身居高位者,比如那宿元景,已然是殿前都太尉,為趙佶之心腹重臣。而他這個就待在東京城邊上的出名文士,權貴滿朝多舊識,可無一個薦賢人。

時到今日,聞煥章早就熄滅了功名之心。只是他一雙眼睛還看的分外清明。

徐京也不是愚蠢之輩,官場里翻滾了幾十年,亦見多識廣。得聞煥章提醒,倏然一驚。「好惡的心,好狠的心。」

可驚怒之後,就是一陣沮喪。蔡京乃是秉國之人,背後更站著當今聖上。那楊戩、梁師成、高俅也是如此。

自己身居節度使,倒也算一方重臣,可比之這幾位來,是螢蟲比皓月,差的遠了。再是驚怒氣憤也無計可施。「只可憐那無辜的百姓,萬千條性命要與賊寇一起化作粉齏。」

簡單的一句話,現如今的梁山泊在東京城的大佬們眼中,已經化為一隻垃圾桶。什麼樣的垃圾都可以盡情的掃進去,反正不日朝廷大軍就將壓到,那一切皆會化為粉齏。而掃除了垃圾之後,那齊魯膏腴之地,乾淨整潔的地面,豈不是由得他們來勾畫?

如此,那數萬個甚至更多的寒冬臘月里逃到水泊邊吃粥的百姓,在他們眼中怕就都是那不值一錢的『垃圾』。

徐京不蠢。他領會到了聞煥章話中更深刻的一層寓意。心中怒不可遏,面上滿是黯然。

當今天子性情輕佻,自繼位以來,奢華無度,揮霍巨大,好聲色、愛狗馬、土木、禱祠、甲兵、花石靡費之外,且歲賂北虜銀絹以百萬計,國庫錢糧早無先帝在時的豐厚。常年秉國的蔡京,專權怙寵,蠹財害民,壞法敗國,奢侈過制,賕賄不法者,而至今活的滋潤無比,蓋因為他賺錢有方。而蔡京想要一如既往的得天子重任,這錢財上便必須禁得住天子的開銷。此乃前提也。

括田所乃是擷取錢糧的利器。然其危害之大,世人皆知。楊戩明白,蔡京亦是心知肚明,不然他便不會只擇富庶之地施行此法了。

可如此惡法施展於民間,時日一久,官民矛盾必然尖銳。怨氣充塞,上干陰陽,盜賊滋生,人心攜貳,天下便就要多事矣。故那『怨氣』總是需要一個釋放的。就如老趙家過去百年里所面臨的百多次農民起義一樣。

北宋時代的儒家還沒『墮落』到明儒的地步。還做不出義正言辭的說要百姓『安安餓殍』的腦殘之言來。不管是蔡京一流,還是內廷的楊戩、梁師成,人人都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的道理。

「效尤奮臂螳螂」才是百姓們在走投無路時候爆發出的必然反抗。

那社會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後,社會大變革就必然會發生。這放到古典封建社會,那就是農民起義;放到封建社會末期,那就是資產革命;有矛盾就要釋放,提前釋放總比積累最後,來個玉石俱焚要強。

趙宋立國來的百多次農民起義,叛逆總數額大的驚人,但他們分成了百多次來爆發,而非一次暴起,那結果就是癬疥之疾,無傷國本了。

這個道理,北宋朝堂一干大佬們未嘗總結的到位,可卻都有一個明確的認知。中國可是世界上史書傳承最詳盡的國家,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李二的這句話半點不假。

而能在老趙家的朝堂上混的風生水起,除了高二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幸進之輩,蔡京、鄭居中、劉正夫、鄧洵武,乃至內廷的楊戩、梁師成等,哪一個不是聰明絕頂之人?

膿瘡是早點挑破的好。

如此在朝堂各方勢力的默契配合下,共同使力,方才有了現下樑山泊外的這一幕。

那效果便是,伴隨著年末的臨近,梁山泊外匯聚的難民不見半分的減少,反而是源源不絕到來,竟然有越聚越多之勢。

山寨每日用以熬粥的糧米開銷已經增至千石,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雖說對於梁山大寨里的儲備而言是不值一提。但卻叫大寨里的摩尼教一干人看的目瞪口呆。

梁山泊的富裕他們人人盡知,卻總沒有親眼看到來的感觸深刻。

上千石糧米啊,還有柴薪、煤炭、衣被,甚至是相配的藥材。花錢如流水,是方天定一夥兒,近日中對梁山泊記憶最深刻的一個印象。

上一區里,宗澤住處。

學堂早已經放假,宗家父子在忙過期末考試的成績評核後,迎來了一段難得的休息時間。以至於家中這用餐的時間都有了改動。

午時末刻,也就是臨近下午一點的時候。剛要用飯的宗澤聽到外頭有人叫喊,宗穎放下碗筷,忙奔出去相迎。卻見是他家的老熟人——梁山泊專管上一區一應人等吃穿用度發配的張力,領著一陌生的壯實軍士,在門外恭候著。

自從宗家父子都在學堂任職後,宗澤一家在上一區的地位是日益高漲。但凡被梁山泊人撞上,都要問候一聲先生。那在學堂任教的好處不僅只是物質上的,更有精神上的加成。

「小宗先生,張力打攪了。」甚是恭敬的與宗穎見禮,後者連叫無妨。

再與隨後邁步出來的宗澤見禮,張力一拍身邊那後生的肩膀,與宗家父子說道:「好叫兩位先生知曉,此遭卻是這年輕後生執意來拜謝二位先生。張力卻不過情面,便只好帶人前來了。也是彼此距離的近,不當事,這廝就在前頭草料場當值。」

言語罷,就見那甲衣在身的後生,鄭重其事的對著父子倆一拜。

俯身拱身行禮。推手為揖,引手為肅。

以宗澤的眼光,這一肅拜,也即是拱手禮,都挑剔不出半點毛病。他只是奇怪,自己進了梁山泊後,那後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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