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昔情難追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著頭破血流的無妄,漠北君拎著尚清華,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條斯理整著袖口。

沈清秋沉聲道:「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搖了一下頭。只一下,但非常堅定。

沈清秋失望地道:「你又騙我。」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反問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養寇自重」四個字一出來,沈清秋越發心中不安。

心魔劍,會不會是洛冰河故意給天琅君的。畢竟拿到心魔劍後,天琅君那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的越來越快,就算把劍給他,對洛冰河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也許是他亂過了頭,把心中所想也漏在了臉上,洛冰河傷感地道:「師尊,你又在想什麼呢?心魔劍的確是他搶去的,只是它仍舊認我這個主人而已。你說過的,今後對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緩緩地說:「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可我卻不敢相信師尊了。」

這笑容詭異至極。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勁,放緩了表情和語氣:「你究竟是又怎麼了。」

他稍微溫柔一點,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我就說過,果真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高興的。」

剛開始,沈清秋還沒弄明白「他們」指的是什麼。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著。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師尊跟我走,你從來沒有一次答應。即便答應了,也只是我一力強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從不心甘情願。可他們讓你留下來的時候,你永遠都毫不猶豫。」

他看著沈清秋:「師尊,你不常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們一道時,才會這樣笑,我就……」

他輕聲細語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終於明白了。「他們」,指的是蒼穹山。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開窗查看,果然是覺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泄露的一絲殺氣,和絕望的激憤之氣。

他沒有離去,而是把竹舍內的歡聲笑語、把他那一聲「嗯」的應承,全部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生氣了?」

「生氣?」洛冰河陰戾地吐出兩個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岳清源卻道:「你這樣做,意在逼迫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儘是奇異的興奮:「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如果蒼穹山不存在,這不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不忍卒聽,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麼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看著洛冰河這幅神智不清、走火入魔的模樣,沈清秋口裡發苦,說不出話來。

他瞳孔渙散,瞳孔外層的血紅時擴時縮,笑容扭曲,真真正正是一副徹底發瘋、失去理智的形容。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

竹枝郎道:「除了蒼穹山,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麼不好!」

他一側頭,陡轉陰鷙:「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你瘋了。」

這是他與洛冰河面對面以來,唯一一次有點像父親的神情。洛冰河卻渾然不覺,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沈清秋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瘋,心臟一陣抽搐的悶痛。

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站遠點。」

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怕。」

他說著,右手做了個略略上揚的手勢。剎那間,心魔劍上紫氣大盛。竹枝郎吐出一口淤血。剛才那一拳,也只讓他閉嘴了一會兒。他平靜地道:「可憐。」

「可憐?」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著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放開我。」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你拋棄我理由,甚至有時候你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次都是這樣!」

忽然,尚清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

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師弟,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

洛冰河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地面震顫愈發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雲叢中,探出無數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的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劍。劍嘯聲撕裂了瀰漫的飛雪和紫黑之氣。

玄肅出鞘!

漠北君見岳清源劍尖對準洛冰河,上前迎戰。玄肅靈力暴漲,還未相接,直接將他震了出去。

漠北君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也會有被人打飛的一天,維持著這種表情,轉眼墜下埋骨嶺。尚清華魂飛魄散,抓了一把劍就衝過去,沈清秋忙拽住他:「你幹啥!」

尚清華咆哮道:「我靠,他不會飛啊!」說完便跳了下去。

沈清秋逆著飛雪和狂風從破口處往下看,恰好看見距離冰面還有百丈的高空中,乘著飛劍的尚清華抓住了漠北君。確定他摔不死後,沈清秋連一口氣也來不及松,猛地轉回頭,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對上。

洛冰河固然爆發力可怖,沈清秋卻沒料到,玄肅完全出鞘後,威力竟如此強悍,能和發狂狀態下的洛冰河戰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覺到,耳膜和喉嚨被空氣中激蕩的靈力和魔氣壓得隆隆作響。他見這洞遲早要塌,搶上岩壁,徒手握住心魔劍,一用力,將它拔了出來!

雖然拔了出來,可埋骨嶺下落之勢還沒緩住。洛冰河見狀,要來奪劍。岳清源哪會給他機會,玄肅劍尖在空中划出肉眼可見的炫目軌跡,一道巨型禁制,繁複的咒印生成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洛冰河禁錮其中。

岳清源見沈清秋已得心魔,沉聲道:「走!」

這情況哪能走?沈清秋立刻搖頭,剛要把心魔劍拋給他,便覺腳下一軟。

不是他軟了,是地面軟了。這個山洞,終於塌了!

埋骨嶺第二層。

沈清秋把岳清源從亂石堆里刨了出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

岳清源面色隱隱發白,唇角淌血,咽了咽喉嚨,似乎把一口熱血咽了下去。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其他人呢。」

埋骨嶺內部結構類似不規則的蜂巢,一個洞接著一個洞。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沒看見無塵大師和天琅君他們,可能埋在這裡,也可能隨著亂石塌到其他的洞里去了。」他回頭:「師兄,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岳清源不答,問道:「心魔劍還在你手裡?」

沈清秋把劍拿給他看:「在。可埋骨嶺還在下落,合併應該還沒結束。師兄,你帶著劍下去,把它毀了吧。」

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當然是回頭找洛冰河去。

沈清秋避而不答:「師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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