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早已奔出數里的沈清秋肝膽俱裂。
肝膽俱裂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剛剛才從洛冰河眼皮底下爆種逃出來,而是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聽見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可恨聲音。
一個有著谷歌翻譯腔般刻板機械的聲音。
我屮艸芔茻。說好的換了硬體不帶病毒呢?!說好的洗心革面從此做人海闊天高任鳥飛呢?!
沈清秋掩耳盜鈴般捂著耳朵從魔界風馳電掣奔入人界,從荒嶺一路狂飆回邊境之地,那聲音一直魔音貫腦,彷彿駐紮在他神經里。
【……激活……激活……靈魂綁定……】
【……修復……聯繫客服……】
因為是靈魂綁定,所以遇到洛冰河後又激活了是不是?
換身體了,所以接觸不良,要聯繫客服修理對不對?
洛冰河真是他命中魔星!
幸好系統除了半死不活重複那幾個關鍵詞,好歹沒能說出完整的句子。沈清秋拍了一路的腦子,眼見前方現出人煙,顧及形象,這才放緩步子,慢慢走回鎮上。
邊境之地的小鎮白天看起來比夜晚要有人氣。說不上繁華,不寬不宅的街道,不多不少的行人,店面都開張後,也可算欣欣向榮。
茶肆之旁,招旗飄飄,有一對少年男女仗劍而望。沈清秋走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麼還沒回蒼穹山?」
柳溟煙向他微施一禮。楊一玄急忙道:「別派弟子都回去了。眼下見前輩脫險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沈清秋與他們一同進入茶肆,找了張桌子坐一坐。一旁有人原本在閑聊,瞥眼見他,頓時驚叫道:「啊,是……是……」
沈清秋回頭一看,是他剛從土裡爬出來那晚上救過的幾名守境弟子。最先看到他的那人支支吾吾叫不出來,盧六忙道:「原來是絕世……先生!」
「絕世」後面他是說了兩個字,可聽起來極其含糊,壓在舌頭底下含混而過,其餘幾分忙紛紛效仿:「原來是絕世……前輩!」
沈清秋向他們點頭致意,心裡決定了一定要另取高號,刻不容緩。楊一玄茫然道:「前輩,你姓黃嗎?黃花?光華?」
沈清秋咳了兩聲,也含混道:「就是……嘛。」這個ID用了這麼多年,算是頭一次有點羞恥之心。
他略一正色,道:「昨晚各派弟子都在赤雲窟看到了我,雖說是瞞不住了,但如果旁人問我起來,你們能少說的還是少說吧。如能閉口不提,那是最好。」
楊一玄道:「為什麼?前輩你與家師不是相熟嗎?」
「呃,熟是挺熟……」
沈清秋正不知該怎麼說,旁邊那桌接著聊天。有人邊吐瓜子殼邊道:「六哥,你倒是接著說呀,到底另一種解釋是什麼?」
盧六道:「要說起這另一種解釋,那可有意思的多了。這一說法,似乎是從內部人士那裡流傳開來的,這洛冰河與沈清秋……」
沈清秋聽到這兩個名字,心裡咯噔一聲,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豎起耳朵旁聽,手裡的扇子也搖得慢了。蒼穹山派兩人也不住側目。
盧六喝了一口茶,道:「這洛冰河與沈清秋是師徒,對吧?洛冰河此人,出身寒門,自小受盡人世困苦,入蒼穹山派門下後,也有一段時間不得賞識,被同門打壓欺辱。幸好,沈清秋待他十分之親厚。」
他說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手裡給擱只梨花木,就和說書先生沒什麼兩樣了。沈清秋暗暗點頭:對的,沒踹洛冰河下去之前,他自問對他還是蠻有良心的。
楊一玄哼了一聲,道:「待他親厚有什麼用,還不是……」
有人詫異道:「這說法不就跟沈清秋虐徒的傳言截然相反了嗎?」
盧六道:「這你就驚訝了?那後面還說這對師徒日夜相對,情愫暗生呢,你該怎麼辦?」
這邊桌上三人原本茶水都入了口,聽了這一句,沈清秋和楊一玄齊齊噴了。柳溟煙雖是沒噴,手一抖,茶碗一歪,撒了滿桌。
那一桌吸氣聲此起彼伏:「還有這種說法!」
盧六道:「正是!不過,嚴格地來說,是洛冰河單方面對沈清秋心懷孽念,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一廂情願?!
「沈清秋是什麼人?清靜峰峰主。清靜峰什麼路子?清心寡欲,一門心思只撲在攝典修行上。沈清秋看破紅塵,不與旁人痴纏,那洛冰河正是因為求之不得,這才因愛生恨!」
沈清秋額頭手背青筋暴起。
楊一玄震驚道:「因、因愛生恨?」
盧六接著說:「如此一來,就非常好解釋了。仙盟大會一事的來龍去脈,肯定是這樣的:
「洛冰河作為清靜峰首徒出戰,成績斐然,自覺心中有了底氣。恰逢魔物失控,結界封山,沈清秋入絕地谷支援,洛冰河一時鬼迷心竅,趁機向師尊表露心跡。」
沈清秋痛苦地扶額。
為什麼,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人他十句話里有九句都可以說沒錯,但就是最後一句聽起來這麼怪呢?
而且就是這一句,把他口裡整個事件的意味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盧六肅然道:「沈清秋品性高潔,自然嚴詞拒絕。」
沈清秋微微動容。萬萬沒想到,「品性高潔」這個詞,除了他那老好人掌門師兄,現在還有旁人肯用到他身上。誰知緊接著,劇情急轉直下,盧六激動道:「誰人能料,被拒絕之後,洛冰河絕望之下,歹念橫生,竟喪心病狂、大逆不道,欲以武力強逼沈清秋就範從之!」
沈清秋把手指插入滿頭亂髮中,深深埋首。
楊一玄已經說不出話了,少年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正備受衝擊中。柳溟煙則輕輕「啊」了一聲。
只聽她慎重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啊?!
「此」是哪個此啊?!
不要以為你是女主我就不會黑你!
不知不覺,盧六那一桌已經聚滿了聽八卦的圍觀群眾,瓜子板凳滿地都是,全神貫注,這時齊齊嘆道:「禽獸啊——」
「豈止禽獸,簡直禽獸不如啊——」
嘆息聲中,卻都是滿足無比的意味。
大哥你究竟是守境巡邏小分隊隊長的還是八卦小分隊隊長?!
盧六把茶碗猛地一擱,彷彿拍下驚堂木。
「沈清秋哪肯就範!師徒交鋒,終歸還是師父更勝一籌,洛冰河落敗而退,黯然離去。
「雖然撕破臉皮,可沈清秋仍不忍毀去愛徒聲譽,不好明說,只借口洛冰河已死於魔族之手。也算是保全了這個徒弟的名聲,不肯做絕。
「所以,這,就是洛冰河仙盟大會後失蹤數年、未死卻不回蒼穹山派的真相。
「他不是不想見,而是沒臉見師尊啊!」
那頭說得熱火朝天,這頭沈清秋是淚灑心田。
好激烈的劇情!
這兩個強【嗶——】犯和白蓮花聖母是誰啊!?
關鍵是強【嗶——】還沒強【嗶——】成功,太挫了真他媽的搓。這怎麼可能是洛冰河?他要強【嗶——】誰,誰都會乖乖自己打開腿好嗎?!
盧六道:「仙盟大會情場失意後,洛冰河另有奇遇,練就一身絕世奇功,還得到了幻花宮老宮主的垂青。可他對沈清秋仍不死心,捲土重來,這才有了花月城之變。
「蒼穹山派不是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嗎?我看也未必空穴來風。多半是發現了他和魔族勾結、污衊沈清秋的蛛絲馬跡。沈清秋高高在上,洛冰河不能入眼,他就要把沈清秋拉下馬來,叫他身敗名裂,折光他的傲氣!」
……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總而言之,就是忽然感到身心一陣輕鬆,什麼都不想聽,也不想管了。
他和顏悅色對另外兩人道:「點菜吧。」
盧六抽空說了一句:「絕世……先生你們這一桌算我賬上。」
然後回頭,繼續痛心疾首:
「洛冰河想盡千方百計,把沈清秋關到了幻花宮水牢里。你們說他這是想幹什麼?狼子野心昭然若知,幻花宮早就被他收入囊中,翻手為雲覆手雨。說是暫時收押沈清秋等待四派聯審,卻無異於羊入虎口。關進水牢的那幾天,沈清秋為捆仙索束縛,靈力盡失,誰知道這個逆徒對他做了什麼?!」
眾人高低不一,嘖聲連連:「果然是逆徒!」
「養虎為患!」
沈清秋扔開菜單:「要不咱們換個地兒吧。」
盧六道:「沈清秋不堪受辱,拼了一條命逃出來,誰知到花月城就被洛冰河發的通緝令截住了。蒼穹山派上下一心,百戰峰峰主柳清歌當然要前去支援。這一支援就被洛冰河撞了個正著。
「洛冰河醋海翻天,不由分說與柳清歌鬥了個天翻地覆,就要狠下殺手。沈清秋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當場自爆……從此……」
他不往後接著說,意味深長地留白,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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