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旭日(下)

昨夜剛剛被馬蹄踐踏過的草地,再次遭到鐵蹄摧殘,煙塵盪起血肉橫飛。鋼刀斬入身軀,箭矢射穿胸膛。虎不食虎鷹不吃鷹,不過是一種美好的願景。實際情形是,同族相殘比起外人爭鬥,手段更為兇殘。彼此戰法相近,戰技伯仲,決定勝負走向的,便是人數和士氣。而這兩樣,恰恰是長生一方所欠缺的。

赤烈和察哥的部隊並沒有向長生提供援助,相反主動與他拉開了距離。圖日勒部下雖然也有幾百忠誠的士兵,可是在三娘子與另外兩名血盟衛部下的夾擊下,並沒有太多意義。何況隨著范進的吩咐,大明騎兵也加入了戰團。

這些騎兵除了標營就是各位邊關大將麾下家丁,裝備精良冠絕邊地。以大量邊軍的血肉供養少數家丁,在裝備上自然不會糟糕。這些士兵裝備戰具精良,遠在蒙古士兵之上。當他們發起衝鋒時,圖日勒與長生就註定了敗亡的結局。

煙塵漸漸落下,戰鬥平息,草原上橫七豎八滿是屍體。這一幕本以為會在昨天晚上發生,沒想到推遲到現在。但是比較起來,死的人已經遠遠低於預期數字。所有的屍體加起來還不到五百,外加幾百名傷兵俘虜,即使都被處死,也不過是千人之數,在草原的汗位爭奪中,這已經得算是和平交接的典範。

圖日勒的雙手被齊腕斬斷,脖子上套著繩索,被海壽拉在馬後。由於圖日勒一直在喊冤枉,嘴裡被人塞了一塊木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草原上的審訊就是如此簡單粗暴,只要認定有罪就可以懲罰,不需要聽取被告的辯駁。長生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隨同他來的兩個百人隊,除去少數俘虜外,其他人都已經被就地斬殺。

長生的嘴巴倒是沒被堵上,不過他是個明白人,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喊冤叫屈除了丟人並沒有其他作用。人們已經認定了自己是兇手,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他只冷笑著說道:「鍾金哈屯!我們都是黃金家族的子孫,你要為了外人殺我?背叛自己族人的首領,最終只會得到族人的唾棄。大明朝廷不會一直支持你,草原的風一去不回,只有石頭萬年不朽。圖門汗會為我報仇,今天我所遭受的一切,將來都會報應在你們每個人身上!」

三娘子一聲不吭,來到長生身後,將雪亮的大汗彎刀高高舉起。范進皺眉道:「這件事可以找別人做……」

話音未落,刀鋒閃動,血光濺起。長生的人頭滾落在一邊,死屍倒在地上。噴濺而出的鮮血落在三娘子頭上、身上,她並不覺得有什麼骯髒之處,反倒是很是得意的朝范進一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麻煩別人。這是草原的規矩!」

她高高舉起彎刀,看著周圍的士兵。望著她的模樣,所有人都有瞬間的迷惘,很快海壽最先明白過來,二話不說跪倒在地,大聲道:「鍾金哈屯!鍾金哈屯!」

隨後,桑格、赤烈、察哥等人,也如夢方醒一般從馬上跳下來,跪倒在地大聲喊著鍾金哈屯的名字。一個個騎兵下馬,向三娘子跪拜,高呼鍾金哈屯之名。時間不長,扯力克的舊部以及辛愛的部下全都跪下來,參與到山呼的隊伍之中。三娘子神情嚴肅地接受部下朝拜一語不發,日光照在她身上,儼然一尊染血的女武神,讓薛五、梅如玉這兩個身懷絕技的女子也都為之傾倒,如果不是在范進身邊,說不定也要下意識地參與到跪拜呼名之中。

大昭寺新任主人,也就是昨天晚上帶頭揭發扯力克的學問僧,望著這一幕,輕輕搖頭:「只死了這些人,就能夠完成大業,這才是大慈悲大功德,看來這件事我做對了。」

戰馬在草原上賓士,速度快得嚇人。被繩子拖在後面的圖日勒一開始也沒命地奔跑,但是很快他的速度就跟不上馬,人重重地摔倒在地。騎士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反倒加快了速度,圖日勒的頭臉在草地上摩擦前行,鮮血與皮肉很快就出現在草葉上。他的嘴裡塞了木方子,想喊也喊不出來,只能發出陣陣痛苦地嗚咽。

而在另一邊,來自朵顏衛的俘虜成排地跪倒,每人身後都站著一個強壯的蒙古士兵,隨著多蘭晃動鞭子,每一聲鞭響,就是一排人頭落地。無頭的死屍被扔到早就挖好的深坑裡,頭顱放到一邊,準備按照范進的建議,築起一座小型京觀。

圖日勒的部下與長生的隨從不同,他們多了一個赦免的機會。只要他們願意指出圖日勒的罪行,就能生存下去,並且可以離開草原,到大明生活。否則,就要成為京觀中的一分子。一些人咬牙堅持,表示自己沒什麼可說的,但是更多的人選擇了屈服。他們爭先恐後說著圖日勒的罪行,從勾結長生到謀殺大汗,隨後更有人指證圖日勒給大汗戴綠帽子,與可敦私通。說不定他謀殺大汗,就是因為間情敗露,扯力克汗的兒子還不知道是誰的血脈。

每一個做出指正的人,都獲得了赦免。指正的罪行越嚴重,就越能得到優待。當有人聲稱,圖日勒策划了謀殺辛愛,謀殺俺答時,范進就知道,這些話沒有聽下去的必要。帶著薛五與梅如玉策馬離開,返回大板升城。

看看左右無人,梅如玉低聲道:「老爺,昨天晚上的火?」

「當然是我放的。那些酒桶里多一半都是半空的,下面全是火藥。我說過要送一批火藥給三娘子的,不能言而無信對吧?所以說長生這個傢伙很聰明的,從爆炸聲就猜到是我乾的了。這件事其實我也是沒辦法,不用那些火藥,我也沒把握燒得那麼乾淨。再說我也怕有人救火,把東西搶救出來,就都穿幫了。」

梅如玉道:「那老爺燒大板升城,就是為了給三娘子洗刷嫌疑?就像我過去開賭檔一樣,也會放水讓別人贏,否則別人就會懷疑我使詐。」

「聰明!」

薛五道:「妾身不明白,昨天晚上讓三娘子放開手腳殺就是了,何必搞這麼一出?」

「如果昨天晚上三娘子放開手腳殺人,大家就都知道是她做的了,她的位子不會穩當。如果土默特內鬥升級,察哈爾趁虛而入,圖門汗說不定真的一統草原諸部落。這統合草原各部不一定是壞事,但是不能讓圖門汗做成,要做也是三娘子做才對。所以她不但要贏,還要贏得光棍,讓人不會懷疑她。她可以殺人,但必須殺得光明正大,這樣才有資格做草原的主人。」

梅如玉道:「老爺,那扯力克是怎麼死的?」

范進搖頭:「我怎麼知道?真當我是神仙啊?計畫定的越周密,就越有可能失敗。一個小環節出現問題,整個計畫就推動不下去的,不是妙計而是故弄玄虛。大方向給了,具體怎麼走,還是要看下面的人操作。我都不知道扯力克住在哪裡,怎麼可能安排人殺他?所以他的死,有很多可能。也許真是圖日勒幹了他,畢竟他派人調查圖日勒是事實,這幫人做事手腳毛躁,被圖日勒聽到風聲先下手為強。又或者是長生本來想要栽贓給三娘子,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不就是三娘子有什麼布置,是我都不知道的。當然,也有可能就是巧合。蒙古人打架不像我們,拿棍棒對著打,是真要放箭的。黑燈瞎火意外中了流矢,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五皺眉道:「我倒是覺得三娘子安排了殺手的可能性最大。她在扯力克部落里肯定有自己的棋子,就像是大昭寺一樣。今天說話的時候,有人故意迎合三娘子,關鍵時候鼓噪鬧事,讓事情變成現在那樣。那兩個血盟兄弟,說不定就是三娘子的人。」

梅如玉道:「這不可能。一看你就是不懂草原規矩。血盟衛與大汗同飲血酒,情同手足。大汗的戰利品會和自己的兄弟分享,兄弟則要保護大汗的安全。如果大汗死了,他的血盟兄弟都會殉葬,他們不可能反水。」

「這種事也有特殊情況的。」范進笑道:「如果這次是長生贏了,圖日勒肯定不用殉葬。如今那兩個傢伙,也不用殉葬了。他們未必是三娘子的人,但是從那個女奴身上,他們看到了希望。我可以保下那個女奴,就能保下他們不死。所以這種默契不一定是事先建立,而是根據情形做出的倒戈決定。再說我已經把情況介紹的很清楚了,大明只做散財童子,不干涉他們的內務。察哈爾就像個惡婆婆,什麼都要管一下。他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該和誰站在一起。」

范進話鋒一轉,「不過五兒說得也沒錯,三娘子肯定在扯力克身邊有人,從昨天晚上開始,那些人就已經發揮了作用,計畫才能進展的這麼順利。」

薛五道:「這個女人心機太重了。就算沒有老爺,說不定她也會和扯力克翻臉火併,和她交往可要多幾個心眼,免得被她算計了。」

范進笑道:「你多慮了。如果是個沒腦子的女人,我就不會和她合作了。草原上的王,肯定需要謀略,否則不等著被人吞掉?她的表現我很滿意,有資格做大明的藩屬。」

梅如玉哼了一聲,「是她在這的表現讓老爺滿意,還是在其他地方的表現讓老爺滿意啊?咱們大明朝有的是兵,非得用個女人?趁土默特內亂的機會,直接出兵掃了他們,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范進笑著在梅如玉臉上一捏,「我和她只有公事上的交情,其他地方的交情可是都在你身上,你還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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