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降龍(下)

代王府內。

朱鼐鉉面色鐵青地看著對面的女子,如果不是這個女子確實讓他體會到人生中從未感受過的快樂,且目前還沒找到替代品,他怕是早就用巴掌或是烙鐵給這女子提醒,讓她明白王府里到底該誰做主。

「一天!僅僅一天而已!你就敢趁本王睡著的時候把人交了出去,你的膽子太大了!」

女子不慌不忙,「奴婢也是為了千歲好。奴婢知道千歲性情剛強寧折不彎,不會向范進低頭,奴婢才斗膽越俎代庖,替千歲做了這個決定。早晚也是要這麼做的,越早越好,時間拖得越久,對咱們的面子越不好看。」

朱鼐鉉怒道:「什麼叫早晚也要這麼做?本王就是不交人,他能把我怎麼樣?我姓朱的,他敢餓死我?再說王妃那老不死的還在府里,餓死代王妃的罪名,他承擔的起么?」

「他確實承擔不起,所以運進府里的米糧蔬果肉食,足夠十個人吃。千歲、王妃、奴婢都不會挨餓。可是我們這府里又不止十個人。那些人的口糧都沒有著落,而王府里也沒存糧的習慣。」

「還不都是張家那幫混蛋,跟我合夥做生意,把糧食拿到外面賺錢,早知道……」

「我們不用挨餓,下面的人沒有飯吃,三幾天一過,大家就會離心離德,一些人對千歲會產生不滿,認為千歲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到時候為了不挨餓,也會有人與衙門勾結,幫他們抓人,我們這幾個人,也看不住一個王府。」

「他敢?我讓王妃找他要糧食,他敢不給?」

「齊長史出府就被百姓堵了回來,連范進的面都見不到,不管誰的命令,他只要沒有聽到,就不用考慮敢或者不敢。何況即便府里有糧也不代表就能穩住局面,外面的東西運不進來,我們裡面的東西也同樣出不去。王府這許多人,還有豢養牲畜,每天五穀輪迴,王爺總不希望王府里臭氣熏天吧?而且,這件事越早解決越能顧全千歲體面,現在看還是千歲肯給范進一個面子,把人交了出去,如果拖上幾天,一切跡象明顯,千歲就沒了落場勢,到時候大家都知道,千歲是因為迫於無奈才交人。再者,時間拖得越久,百姓看得越清楚,如果將來他們有樣學樣……」

朱鼐鉉擺手道:「你不必說了。本王明白你的心思,這事確實不怪你,要怪就怪本王找的那個神射手手段不精,如果當時一箭射死他就沒有現在這些事了。這筆賬本王給他記著,來日方長,早晚有跟他算清楚的時候。」

「早晚?千歲莫非以為他帶走了人,就會與我們善罷甘休,大家彼此無犯了?」女子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嫵媚中又帶了幾分揶揄的笑容。朱鼐鉉一愣,「他要的人都給他了,他還要怎樣?」

「這人可不是個見好就收的性子,從他一到大同,就處處針對千歲,顯然不是只想收拾幾個下人,或是削千歲的面子那麼簡單。他年紀輕輕就功成名就,這點小小的名聲,怎麼會被他放在眼裡,自始至終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千歲!那幾個人不過是藥引,真正要對付的,是千歲。」

「他敢!本王乃是天家苗裔,他敢把我怎麼樣?就算有尚方劍,也不敢砍我的腦袋。」

「話雖如此,不代表他沒有這個野心。王府他都敢圍,更大膽的事情為什麼不敢做?這個人的膽子有多大,奴婢是猜不出的。但是一個敢煽動百姓包圍王府的人,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至於千歲您……奴婢不多說什麼,只希望千歲自己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致命把柄,否則的話,您最好早做準備。」

朱鼐鉉不再言語,臉上神情陰陽不定,許久之後,他忽然抬頭看向眼前這美麗的女子,冷聲道:「你說這些,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你送出去的那些人,是不是故意的?」

「千歲不該問奴婢是不是故意的,而是該問范進是不是故意的。他要的那些人,究竟是隨意為之,還是知道了什麼,故意要的人證。」

「你……到底是誰!」

「奴婢是您的心肝寶貝,是男人的恩物,天生的下賤材啊。這是千歲親口封的,您不記得了?」女子又嫵媚地一笑,隨後一字一句道:「奴婢自入府以來,還不曾自報家門,千歲也只知道奴家叫如意,不曾問過奴家的家室呢。奴家的祖父名叫趙全,這個名字,千歲不知道記不記得?」

巡按衙門內,陣陣歡呼聲如同驚雷炸響。跨院里居住的簫長策不能離開院落,但是在院子里行動無礙。他扒在牆頭上向遠處看過去,隨後又搖頭跳下來道:

「娘的,真是怪事。來了這麼多百姓,在那裡大聲叫好,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秀才,你們讀書人是不是都是這個樣子,喜歡做一些奇怪的事情,表示和我們不一樣。如果想動朱鼐鉉,拿刀過去砍人就是了,何必要搞這一套把戲,莫名其妙。」

兩人都和范進有某種意義上的奪妻之恨,但同時兩人也得承認,自己都欠范進一條命。如果沒有他做主,兩人的人頭說不定已經被砍下來。朱鼐鉉設計陷害他們的事已經非常明朗沒什麼好說,這個計策本身未必高明,但是兩人自身也確實有瑕疵。如果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惹出這種事,也不至於被人抓現行。如果換一個人做巡按,即便真相大白,兩人的腦袋還是很危險。因此兩人對於范進的感情有點複雜,喜歡固然喜歡不起來,但是要說恨之入骨其實也談不到。

在軍營里見慣生死,於很多事更看得開,何況范進已經答應保舉兩人的前程,至少都是千戶起步,於簫長策而言,也就沒那麼大彆扭。反正薛五對自己無情,又早就歸了范進,也是無所謂的態度。薛文龍的心情沒他那麼好,但是為人內斂,涵養功夫到家,喜怒不形於色,是以別人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聽簫長策的話,薛文龍搖頭道:「就算有尚方劍,也殺不了朱鼐鉉。那是天家苗裔,人臣無權加害。最多就是砍掉他幾個爪牙,暫時讓他收斂一些。從長遠角度看,也不過就是治標,而不是治本。」

房門被敲響,滿面興奮地朱聘婷從外面走進來。她如今已經以薛文龍的妻子自居,並不避諱簫長策的取笑,很大方地說道:「我是給薛大哥送信的。你們不知道,今天按院老爺可威風了,在公堂上把朱鼐鉉的走狗全都判了斬決。明天就要開刀問斬,有一些要送到鄉下,當著那些被禍害的百姓面前處決。老百姓歡喜的不得了,都稱讚大老爺是青天。」

薛文龍一皺眉:「這些人全都處斬?還是斬決?不報刑部複核?」

簫長策道:「秀才,你糊塗了,他有尚方劍,還報個鳥的刑部。一來一回,說不定就殺不成了。」

「話雖如此,這麼多人所犯罪行不一,未必都是斬罪。現在這樣快刀亂麻的處置,雖然解氣,實際上卻是以鄉愿殺人,而非律法。這種事不值得鼓吹,更不是一個巡按應該做的事。小妹一直誇這個男人好,我看卻不盡然。」

朱聘婷搖頭道:「薛大哥說的鄉愿什麼的,我聽不懂,不過我覺得殺了他們很好啊。那些人可壞呢,以奴欺主的事都做過。像是那個總管,借著發祿米的機會,輕薄宗室女子,之前你們……見過的那個姐姐,就被他輕薄過。他也招認了,讓姐姐設局陷害你和蕭大伯的就是朱鼐鉉,但是聯繫設局的是他,而且最後還是他殺了姐姐,給你們栽贓陷害。他開始不肯說實話,那位巡按老爺下令用了一個新刑法,叫做水刑,厲害的不得了,只一用他就招了。這樣的壞蛋我看就該殺,如果不是官兵攔著,我好想咬他幾口解恨!」

「你不懂的。快意恩仇的是俠客,律法的執行者理應無情,眼中只有法條沒有喜怒,如此才能做到公道。如果執法者不能做到公道,於百姓而言是禍非福,對於天下也未必是好事。」

簫長策搖頭道:「秀才脾氣又犯了,弟妹別理他。老哥這裡有兩件衣服髒了,麻煩你幫我洗一下。不過那衣服有些時日,一洗就怕是要破,少不得要麻煩你的針線……」

簫長策拉了薛文龍出去比武,朱聘婷則抱了一堆臟衣服準備去洗。院門口梅如玉向裡面看著,望著朱聘婷那並不算美麗,但也算端正的五官,再看看薛文龍的樣子。以往魂牽夢繞之人,如今看來,才發現他居然如此潦倒,身上的衣衫或是曾經穿的號衣,怎麼看也不如那一身官袍來的威風。再聯想到百姓那一聲聲青天老爺,一些認識她的人特意送上的祝福,她忽然搖搖頭,向前走去。

迎面薛五走過來,問梅如玉道:「你是要見我大哥?有什麼需要帶的東西,我可以幫你送。」

「沒什麼。七姐今天出府,我是準備去送她的。」梅如玉一向對薛五不滿,乃至用熱水潑,尋個機會告狀的事都沒少做。今天破例對薛五有了幾分好臉色,猶豫片刻道:「你……給你大哥帶句話,就說我說的,他和那姑娘很配,讓他這次自己把握住機會,不要再讓這樣的好姑娘也走掉。」

薛五來到書房時,范進與沈三正在整理著口供,見薛五進來,沈三知趣的離開。范進看看薛五,招呼她來到身邊,指著口供道:「你看看,這是那些人的口供。朱鼐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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