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考題

嫣紅已經陷入沉睡之中。

她的傷主要就是在面部和雙手,由於傷勢太重外加救治不及時,以眼下的醫療條件,情況很不樂觀。張家小姐為了救治她顯然也花了不少力氣,加上她平日顯然缺乏體力勞動,已經累的滿頭大汗喘息連連,幾個丫鬟為她擦著頭上汗水,依舊控制不住出汗的速度。比起初見之時,人顯得略有些狼狽,但也更為真實,此時的她在范進看來,反倒更美麗一些。

見范進來,女子朝他點點頭並未起身。由於論輩分,她和張四維同輩,能算范進的姑姑,所以這也不算失禮。而眼下社會女子地位低下,加上這種座師關係不同於文藝作品裡的武術門派,是以范進倒也不用真的按小輩禮數去喊姑母。

張氏揮手,把幾個丫鬟打發出去,隨後對范進道:「嫣紅服了寧神散已經睡下了,如果四個時辰之內沒有什麼變化,這條性命就算保住了。即使如此,她手上的殘缺和臉上的傷疤就不是醫家手段所能干預。對她這樣的女子來說,容顏盡毀又失去雙手無法勞作,即便是搶救過來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生活。」

「她以後的生活,由我負責解決。」范進道:「這次倒是多虧張小姐幫忙,否則她的傷情怕沒有這麼樂觀。人總要先保住性命才能談以後。」

「范世兄不必這麼客氣了,大家可是一家人,如果不是把世兄視為張家的人,二哥又怎麼會允許我到察院衙門,更不會幫著世兄安撫那些軍戶了。聽說世兄前往畢家之後,二哥特意拜託了幾位平素有交情的軍官,請他們出兵護衛。如果那些人今天真的嘩變,那幾個軍官就會出兵彈壓。」

等到范進道謝之後,張氏又道:「二哥還有句話托我帶給世兄,得饒人處且饒人,萬事不必做得太絕。畢家兄弟於大同終究是有功之臣,而且與代王府頗有交情,打狗也得看主人。如果隨便處置了他們,只怕將來代王府要說話。」

「他們與代王府的關係很親厚?」

張氏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大多數時間住在蒲州,來大同的時間不多。那位代王府的小王爺風評不好,我不想見他。好在宗室不能離開藩地,我待在家裡就不用擔心。這次聽說范世兄來,我才求老爺允准,讓我來大同走一趟。所以這邊的事我知道的有限,只是聽二哥說這畢家兄弟與小王爺很有些交情,也是小王爺的座上賓。一個赳赳武夫能得小王爺賞識,自是莫大光彩,想來必然是心腹或是極好的朋友,才會有這種待遇。」

范進點點頭,「多謝世伯提點,改日范某必然登門道謝。」

「退思是自己人,不能看著你吃虧,提點幾句,也是做長輩應盡責任,不必這麼客氣。」

「謝總是要謝的,即使不謝提點之恩,也要謝過對嫣紅的救命之恩。」

張氏看看范進,「退思與嫣紅姑娘很投緣?」

「初次見面,這一層還談不到。」

「那我怎麼看退思對嫣紅格外關照,甚至為了她不惜請出尚方寶劍。」

「我請尚方劍殺人,不是因為嫣紅自身,而是因為她是無辜。」

范進看著張氏,面色嚴肅道:「嫣紅因何被害,我心知肚明。人們叫我白麵包公,這句話我是不敢認的。包待制是神,我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既沒有隻手挽狂瀾的才幹,更沒有那份雄心壯志。我所求者,也就是做出點功業,讓老百姓不至於聽到我的名字就心驚膽戰或是咬牙切齒,自己也能落個榮華富貴。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所有人過各自的好生活,有怨氣也不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好了。我來山西肯定是要做事,否則對不起尚方寶劍。但是從沒想過要把事情做絕,大家各自退一步,對誰都好。可是這不代表我沒有脾氣。一步都不肯退,把我的退讓當成軟弱步步緊逼,乃至戕害無辜來嚇人,這些事讓我怎麼忍?如果嫣紅有了意外,第一對不起我的良心,第二也等於落我的面子。我連一個弱女子都保不住,有什麼資格幫所有人申冤做主?所以我謝你,也謝世伯,既是謝你們幫我保全面子,也是謝你們幫我保住一個無辜的生命,免得我背負太多罪業。」

說到這裡,范進又嘆了口氣。「其實我的事大家都知道,我是家裡獨苗,到現在還沒有子嗣,自然想著多積點福報,讓范家早點開枝散葉。這也是我的一點私心。」

張氏看著范進,「若是沒有這些原因,只單純是為了一個無辜女子,退思會做到哪一步呢?」

「這……很難說,我不是一個俠客,我有我的家室我的牽掛,所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種事肯定做不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也辦不到,不過力之所及範圍之內,我不會讓兇手和幕後主使好過。人說文人無膽,或許沒有說錯,讓我提著刀從門口砍到府里,再從裡面殺出來,這種本事我固然沒有,即使有也不能做。」

張氏嫣然一笑,「退思說的都是實話。如果你拍著胸脯保證會讓兇手血債血償,那就是有意騙我了。你肯對我說實話,我很歡喜,證明我沒有幫錯人。退思下一步,是不是就準備為嫣紅姑娘報仇了?」

「算是吧。其實不光是為了嫣紅,也是為了我自己。不管怎麼說,他們自己送到我手上,就別怪我不客氣。」

張氏道:「你應該知道,做這件事很難。」

「當然。我的對手是何等強悍,自己心裡是有數的。我是個獨官,除了一口寶劍以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權柄。要想在這裡鬥倒這麼一頭龐然大物,實在太難了。」

「所以退思需要盟友。」張氏微微一笑,「我們會幫你。」

大同,張府內。

張四象看著老神在在的叔父以及二哥,很有些不解地問道:

「其實這一局如果我們一開始幫代王府,是不是容易一些。包括那麼多付出和代價,都可以省下來。犯不上花這麼大本錢,捧那個廣東蠻子。」

張允齡搖頭道:「別人給的,跟你自己拿的,總歸是不一樣。張居正春秋正盛,天知道還能做多久首輔。我們這次的事情如果做得太極端,等於挑明了和張江陵打對台,不但對我家沒有好處,還會影響你大哥的仕途。所以我們必須要范進拿我們當自己人,包括給張居正的書信里,也要拿我們視為盟友。只有這樣,張居正才會相信你大哥,他在朝中的日子就好過一些。大明的商賈永遠受制於廟堂,如果沒有你大哥遮風擋雨,沒有幾家合作,我們連維持這份家業都困難,更不要說其他。」

「可是……我們早晚要和范進翻臉。」

「所以才要找個人承擔罪責。」張四端接過話來。

「咱們抓他的把柄,他不敢和張居正提一個字,否則保證死得很慘。如果再有一個人刻意跟他為難,乃至要對他下殺手,范進就算真的死在山西,也和我們沒有關係。代王府世居於此地連阡陌,整個山西的膏腴之地,代王府就佔了兩成以上。雖然有一部分寄存在我們名下,但是收益總歸有限。於其受制於人,不如自己拿在手裡。可是搶奪宗室田地這種事,麻煩很大的,搞不好就要惹怒朝廷自身遭遇不測。讓范進和張居正頂在前面,替我們承擔責任,我們自己拿好處不是更好?」

張允齡道:「朱鼐鉉這個人,也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最早他有求於我們,還算是恭順。這幾年他羽翼漸豐,原形畢露,已經有些不受控制。私下裡甚至還想要搜集我們的把柄作為要挾,這個人不除,早晚是我們的心頭之患。這次把他和范進一起解決,最好不過。」

張四象道:「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只不過范進那愣頭青若是只知道拿尚方劍殺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張允齡搖頭道:「如果他只有一口尚方劍,我根本不會理他。可是老夫看來,這個人並不簡單,這次朱鼐鉉逼出了他的真火,我們正好看看他的成色到底如何。是龍是蟲,這次正好看個明白。」

「我相信大同城裡等著看我怎麼解決這件事的人很多,有些人事想看笑話,也有些人是單純覺得我做不來或是太荒唐,準備等我搞糟以後出來收拾局面,也有些人是想看我的成色,如果我表現得夠好,或許會多出很多盟友。反過來,就真的舉步維艱,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由於嫣紅的傷情要有四個時辰觀察期,張氏就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范進對於她的情緒大概能揣摩出幾分,但是也不太完全。這女孩對自己有好感毋庸置疑,但是好感到了哪一步現卻說不好。給自己上藥時,那種強行表現出來的親近,就像一根刺橫在心裡,讓他對於這個女子的用心和真實想法總是有所懷疑。

現在兩人雖然同居一室,張氏的態度也遠比上次熱情,但范進依舊保持著距離,沒有與她過分接近。這種疏離感對於雙方而言,似乎都非常舒服,讓彼此的交涉更為融洽。

心中這些分析算不上機密,即使自己不說,那些人也是這麼想,索性就把這些都說了出來。一般到女子對於這種算計謀略並不感興趣,才子應該談風花雪月,講這些東西會嚴重損失好感度。但是狂粉的價值就在於,不管偶像談什麼,她都會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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