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落子(上)

察院衙門的後院里,范進與張舜卿並肩而行。這裡不比京師,自然沒有奇花異草,但是趙顯忠巴結差事的本事當真了得,不知從哪弄了二十盆盆栽過來撐場面,勉強算是有點生活氣息。只是在相府千金眼裡,這種擺設有和沒有沒什麼區別,連點綴都不能算,只不過和丈夫在一起,處處皆是仙境。

「其實事情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兩人給幾個袍澤家眷送了錢,然後就找地方去吃酒,接下來就有一個女人主動來向他們兜生意。在這裡幾個月碰不到女人是常有的事,又喝了燒酒,更控制不住自己。女人開的價格便宜,兩人就上當了。等到代王府的人衝進來,他們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可那時候說什麼都晚了。好在兩人還有點腦子,沒動手反抗,一旦造成傷亡,那就不是現在這麼簡單了。」

張舜卿哼了一聲,「蠢!這麼明顯的陷阱還看不出么?不用問也知道,兩人定期會去大同給那些袍澤的家眷送錢,送過錢就去喝酒,連在哪裡喝估計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容易被人找到規律給他們設計。至於這麼做的原因,估計就是為了那個梅花老九了。」

「肯定是如此了。薛文龍說過,代王府的人找過他,願意用三十兩銀子買走梅氏的婚書庚帖,讓梅氏給朱鼐鉉做個外室。宣大這邊的情形是這樣,宗室在地方上幾乎無法無天,只要不造反,地方官拿他們也沒辦法。但是邊軍手裡有刀,宗室也不敢欺壓太過,當年有宗室驅使邊軍為自己充當僕役,馬芳直接拔刀出來,結果還是宗室這邊賠禮道歉。薛文龍又是標營的人,他拒絕的事朱鼐鉉也不敢強迫,當時拒絕了以為就沒事了,沒想到朱鼐鉉籌劃良久,在這裡下手。」

張舜卿想了想,「朱鼐鉉只怕對梅氏的騷擾不止這一次,兩家都在大同,平時估計也沒少去。發現水磨功夫不頂用,就用了這種手段。這種事不在於多難查,而在於沒人願意查,為兩個丘八得罪宗室,這筆賬划不來。好在他有個好妹妹,看在薛五面子上相公肯定是要幫他們了,這回他們兩個還是爭著為對方死?」

「自然不會了,知道不用死,兩人自然是歡喜。但是現在不能釋放他們,得把人帶回大同,跟代王府那邊具結,否則這件事還是沒了結。」

張舜卿道:「你不讓薛五去看看兄長?」

「問過了,不肯去。她對她大哥的為人很了解,跟她爹是一樣的,把信諾看得比命還重,一準求著妹妹嫁給蕭長策。乾脆不露面,反正她也想通了,這次救了她大哥,再給他安排個好前程,今後兩家就不要走動,她就當沒了娘家。其實我就想不明白,如果非讓蕭長策有老婆孩子,把梅氏讓出去不一樣么?兩家祖宗的仇恨,跟各自的家人有什麼關係,過了多少代了,祖宗的骨頭都爛得可以打鼓,那種吩咐還有什麼必要當回事。」

「不是所有人都像相公一樣豁達的。」張舜卿一笑,美眸轉動道:「其實梅氏的樣子也不錯啊,如果是走馬換將,還是相公賺了。」

「人又不是牲口,哪能換來換去的,這事和賠賺沒關係。」

「看你急的,我又沒說用咱家的薛五去換。你救了他們兩條人命,他們報答你一下也應該。梅氏被朱鼐鉉盯上,這次就算過關,將來也難說的很。還不如你收用了帶回京師……」

范進朝張舜卿一笑,「卿卿休得使詐,我如果答錯了,一準是罰跪,我才不上當。」張舜卿朝他斜了一眼,「哦?這可是相公你自己不要的,要是被我逮到,仔細殺個二罪歸一!」

兩人說笑幾句,范進把話題切入正題,「薛文龍那邊倒是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消息,陽和堡的糧行之所以只有一家,問題不在於鄭洛,而在於糧商。當初老泰山的新政傳達下來,陽和這裡曾有七家糧行,但是沒過一年邊軍就受不了,大家聯名要求衙門干預,只剩了現在一家。」

「這話怎麼說?」

「七家糧行爭著漲價,以致米貴如珠。而且米裡面的沙石越來越多,以至於斗米四升沙,由於糧行多,米出了問題找不到人,誰也不承認是自己賣的。軍隊採買時,又找各種理由推脫,七家糧行反倒買不到米吃。後來衙門做了規定,陽和只有一家糧行,米價多少必須先給衙門呈報,不能擅自提價,官府採辦也必須應承,所以才成了現在這樣。」

張舜卿皺眉道:「這不對啊。怎麼會糧行越開越多,反倒沒有米賣。除非是這七家糧行背後都是一個東家,有人蓄意操縱……」

范進朝她點點頭沒說話,張舜卿就明白,自己猜的多半準確。她恨恨道:「能做這事的非富即貴,表面上與爹爹稱兄道弟,還要以盟友自居,背後卻在悄悄拆台。偏生他們做的這些事還沒什麼破綻,想要治罪勢比登天,若是讓我找到他們的罪過,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這就是這些人的厲害之處了。明明給咱們拆台扯後腿,表面上又裝作一副純良模樣,讓人無從下手。現在就算查,也查不到那些事與他們的關係,一準早就切割的乾淨。就連當時的那些糧行東家,都藏得無影無蹤。外來的米商想要進山西根本做不到,再說千里運糧十不餘一,這裡又不通漕運,山地艱難成本騰貴,從外省調糧食來賣不容易獲利。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本地採辦米糧銷售。本地豪強只要連成一線,外人根本買不到米,想要撬動這個市場有心無力。即便是朝廷也是一樣。眼下如果不發銀子改發糧食,到了這裡就會被地方上的勢力吸納乾淨,真正能落到軍士手中的,也沒有幾粒。」

「眼下的邊地就是個惡性循環,不運銀子來邊軍沒有飯吃,運了銀子來,米價跟著就要漲。歸根到底還是渠道被人控制著,這一關不破,其他的辦法都用不上。」

張舜卿道:「控制渠道的那些人,我倒是可以想得到。鄭洛多半也能猜到是誰,但是猜到也沒辦法,只能寫幾封書信,希望他們能夠看在大局的份上,高抬貴手,不要讓米價過高。鄭洛在宣大頗得軍心,原因也就在於此。」

「所以才有人千方百計想要趕走他。只不過鄭家三代本兵自成一派,即便是本地士紳豪強,也不敢太過放肆。只能找機會找人來驅逐他,自己盡量不站在前台。而且鄭洛對於岳父的新法很是支持,行文山西布政司,命各地分守道派員檢地。如果不是韃虜兵鋒威脅,鄭洛都要親自上陣了。他不是個糊塗人,能看出來岳父這一步妙棋。只要山西可以重定黃冊,各家手上的田畝數字就能清晰明白。然後再按著田地派糧,誰都沒話說。所以有人不希望鄭洛檢地,有人更直接一些,想要把鄭洛這個人趕走。」

「這麼說來,趙顯忠這個狗東西把相公當成刀用,就是為了這事?」

「那些金子未必是趙顯忠的,他一個監軍太監還要孝敬宮裡,未必有那麼大的手面。多半是背後之人的意思,用這筆錢買我的名號。再說這事如果做成,對我不但有利更是有名,一出山就放倒了宣大總督,於清流台諫之中,也可稱為翹楚。這種誘惑一般人抵擋不住,肯定會衝上去,給人當了槍用還自鳴得意。其實不要說別人,就說咱們家裡也是一樣,三姐就覺得鄭洛是個老糊塗,梅氏是個可憐人,要我想法幫幫她。」

「蠢!」張舜卿哼了一聲,梁盼弟雖然沒有名分,但是在范進面前說句話多半比她這個正妻還管用,張舜卿心裡自然不會沒有芥蒂。但是她清楚這女人是丈夫的逆鱗,誰敢招惹她,一準惹得丈夫發火,所以只在這種小地方表達一下對梁盼弟的鄙視。

「這梅氏不知是自己來的,還是背後有人指使。她來的目的,除了讓相公得罪於宗室,又怨恨鄭洛,只怕另外還有圖謀。」

范進道:「梅氏這種女人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現在讓我說她背後是否有人,我也說不清楚。不過娘子的這個觀點我是認同的,她背後一定另有圖謀。在整個計畫里,她應該只是第一步,不過到現在為止,對方的後招並沒有使出來,所以我也猜不透他們到底是要做到哪一步。而且我比較奇怪,到現在他們為什麼還不出手。等我把薛文龍放了,難道這事就這麼過去?」

「不對!這些人大張旗鼓不可能如此簡單。」張舜卿沉思片刻,「依我看來,多半就是相公的表現讓他們認為不適合發動,或者說相公現在還不在他們控制之內,讓他們不敢與相公共謀大事。你不是他們自己人,也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人,自然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

「娘子說的是。所以我現在收了他們的錢,他們或許該放心一些了。」

張舜卿搖頭道:「還差得遠。不就是千把兩黃金,算的了什麼?就算是有人告到萬歲面前,又能把你怎樣?他們不會認為這點事就能拿捏住你,肯定是有另外的想法。」

「那他們接下來多半要給我更多的甜頭?等我吞鉤以後,再一下子把我釣起來。結果是怎樣呢?讓我完全為其操縱?有點腦子的就知道這根本辦不到,天下能讓我甘心當傀儡的,只有我的娘子,他們哪裡再去變個卿卿出來。」

張舜卿笑著啐了一口,在范進腰間輕輕一擰,「你就是用好話糊弄我,今晚上還不是去你的三姐房裡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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