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將計就計

「張鳳磐這保舉不安好心,相公萬萬去不得!」張舜卿得知這個消息立刻翻了臉,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微微一挑,剎那間的怒氣竟是嚇得一旁的胡大姐叫了一聲,繡花針直接扎在手指上,鮮紅的血珠染紅了手上雪白的絲絹。

張舜卿瞪了胡大姐一眼,又對范進道:「未曾出師先見血,這不是好兆頭,越發去不得了。三場不入,好端端的去得哪門子戰場。那些粗蠢軍漢才需要馬上得富貴,退思乃是堂堂二甲傳臚,何用如此手段得功。再說,我張舜卿的相公想要做官,何須到那苦寒之地去熬光陰?再者說來,他這保舉我看不安好心,好端端的為什麼趕你出京師?如今京師里用你的地方很多,爹爹身邊也需要一個統籌全局之人,把你這相府智囊調走,如同折斷爹爹一條膀臂,這萬萬使不得。」

范進拉著張舜卿的手坐到牙床邊,笑道:「卿卿所言極是,我這恩師的保舉,就是一手釜底抽薪的辦法。先把我從老泰山身邊調開,這還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讓我進山西。那是恩師的家鄉,張、馬、楊、王幾家勢力盤根錯節,堪稱銅牆鐵壁,即便是大羅金仙到那裡也要頂削三花胸散五氣,通天手段也難以施展。」

「何況還有那面王命旗牌。宣大總督都不曾有,退思打著那旗牌一去,鄭范溪心裡第一個不歡喜。再者說退思做巡按本就是撫按官,再帶著王命旗牌前去,等於是擺明了要對宣大的文武臣下手,自鄭范溪以下,只怕沒一個人喜歡退思。我雖然沒去過邊塞,但是聽爹爹說過,九邊盡多驕兵悍卒,不似腹里之兵遵從調遣,動輒嘩變殺戮上官。若是他們疑心退思對自己不利,生出什麼變故來,可怎麼是好?」

胡大姐在旁聽的雲里霧裡,總之是范進此去有危險,顧不上被責怪,連忙用土話道:「若是這一去不太平,進哥就不要去了。隨便說個假話搪塞過去,要不然就說你生病了動不得身。」

張舜卿白了她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說官話!如今你也是范家的姨娘,走到哪裡一口土話,怕不是被人笑死。退思何等樣人,用得著稱病不出么?我這就回娘家跟爹爹當面說清楚,絕對不能讓退思入險地。不但如此,還要好好查查張四維是何居心。」

范進一笑,朝胡大姐使個眼色,讓她趕緊出去。這個時候留在房裡,就只有挨罵的份,又對張舜卿道:「老泰山何等樣人,如何看不出我那老師的打算?不過正是看出來,才不打算回絕。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倒要看看張鳳磐安的什麼心?若是一個人始終不入局,就永遠不會輸。但是這次保舉我的事,他不好安排別人去做,畢竟這是個現成的順水人情,做了也看不出破綻,所有的安排都是為了我好。如果我在山西搞砸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做差,不幹張鳳磐事,所以才敢於親自來說此事。這是個機會,錯過這個機會,再想逮住他就不容易了。」

「那也不能拿你來冒險!」張舜卿搖頭道:「要查張鳳磐有的是機會,只要打發劉守有用心查訪,再請馮世伯那裡多用些心思,不怕不能查出什麼,犯不上你去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是個次輔,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再說張四維為人謹慎,要查也未必查得到什麼要緊證據,到時候抓不住他的把柄,一樣拿他沒脾氣。我這次進山西,不光是以身為餌,也是為了查查看,能不能找出些什麼。張四維精明,不代表他的家人與他一樣精明,越是在安全的地方,人越容易怠惰。京師查不到的東西,山西或許就能查個清楚。山西這個地方是幾家的根基所在,外人的勢力在裡面難以施展,如果沒有個合適的機會,老泰山對他們也沒辦法。我這次好在是巡按,有權視察地方軍民兩政,正好查查這幾家有沒有什麼把柄。如果有確實的證據可以遞到老泰山手中,不怕治不了張四維!」

張舜卿心知范進說的有道理,但還是搖頭道:「這件事誰都可以去做,何必非要相公冒險?爹爹門下又不是只有相公一人!」

「可是這等大事,非親信不能為之。放眼天下除了我之外,泰山還能信得過哪個?敢斗當朝次輔的,便也只有我這個門婿了,女婿半子勞,幾位內兄不能做這事,就該是我衝鋒陷陣。從和卿卿在一起那天,我就知道該比其他人更辛苦,否則哪裡對得起你這九天仙子?」

范進說著話將張舜卿拉到懷中,後者粉面微紅,外人面前頤指氣使的女相國,此時便化作繞指柔,任相公擺布,只低聲道:「相公此去不知又要多少光陰,可知為妻相思之苦?」

「這我也是曉得的,依我的想法,是讓卿卿陪我一起去,可是宣大不比江南,乃是苦寒之地。風刀霜劍,只怕斫傷了卿卿這吹彈得破的粉面玉膚。何況邊塞不比腹里,若是有了軍情,我也不能讓卿卿陷入險地。」

張舜卿聽了這話忽然眼前一亮,「相公這話倒是給我提醒了。這次你去宣大,妾身陪你同行就是。爹爹與張四維、馬自強等人都有交情,我與幾家女眷也有往來,我就說去拜訪世交就是了。只要我和相公在一起,那些驕兵悍卒就不敢放肆,若真遇到軍情,為了救我,那些總兵、參將的也得捨生忘死來救,由不得他們推三阻四怠惰軍務。」

她這個辦法等於是以自己為人質,要挾宣大文武不得對丈夫無禮或是輕視。別看張舜卿只是一介女流並無權柄,可是首輔愛女這個身份,就註定她的威力遠比王命旗牌更大。不遵守王命旗牌只能算是公事,得罪首輔愛女就是私仇,對一個人情社會來說,後者顯然比前者的後果更為嚴重。有她隨行,范進能在山西調動的資源,借到的力量也就更大。

所謂賢內助之說,並不是口頭的揄揚,而是實打實的利益。高門大戶的女子所能帶來的幫助,在這種時候最能得到體現。

范進還想拒絕,張舜卿卻已經斬釘截鐵道:「此事我已經決定了,相公不必多說,要去就是我們夫妻同往,要不就乾脆一個都不去。你之前在上元過得逍遙自在如同神仙,招惹宋氏為你生兒子,這次去大同我若是不看著你,還不知道你要鬧出什麼風浪來。」

有些話相府千金不好宣諸於口,她可是聽一些女眷說過的,大同婆姨天下有名,據說從小就練坐缸,才藝方面或許不及東南佳麗,但是枕席之間的本事天下少有抗手。范進這人又是個管不住自己的,若是不看緊些,萬一帶幾個大同婆娘回來,不是糟糕透頂?

她也知道範進擔心她的安全,安撫道:「無妨的。薛五、梁氏兩人都會武藝,可以作為內衛隨從,我家裡也有幾個擅長槍棒的婆子可以隨行,一起帶著就是。再說妾身到時候不是去高門大戶,就是邊塞重鎮,虜騎怎麼可能破的了城?更別說俺答都已經死了,塞上再無英雄,誰又能破的了邊牆?除了這幾個女人,鄭嬋的手藝不錯,也帶在身邊伺候相公飲食,這下你該歡喜了吧?」

美眸轉動,溫情似水,美人低聲呢喃著:「咱家花園裡這幾朵鮮花都跟在相公身邊,就不要攀折那些閑花野草了好不好?大不了我裝個瞎子,你去偷那幾個賤人時我只當看不到,就是不許你在她們房裡過夜,不管多晚都要回來,睡在我身邊。」

等到次日,張舜卿公布了安排之後,幾個被點到的女子自然個個歡喜,胡大姐卻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裡來迴轉動。她當然知道家裡得留人伺候范母,自己確實也是最適合的人選。可是一想到這些女人都在進哥身邊自己卻只能關山相望,心裡就陣陣泛酸。但她又不是個能打能鬧的性子,就連哭都不敢在人前落淚,只能把一切都憋在心裡,心裡想的就是回到房裡多去燒幾炷香,保佑愛人此去平安,保佑自己能在相公出發前懷上范家骨肉。

張四維保舉的本章上去再到批複,中間總歸需要一個時間,范進此時要做的,則是抓緊時間,為自己的宣大之行做好準備。

那些指望與范進結交近而抱上張家關係或是把范進推出來當擋箭牌,向食鹽領域進發的勛貴,就是范進的第一條臂膀。這些人的大多沒腦子,但基本還都有常識。大家都清楚著,做食鹽生意這種事,不會是自己想做,范進願意幫忙,接下來一兩年就能做成。如果真那麼容易,現在淮上的鹽商早都變成了勛貴子弟或是皇親國戚。從定計畫到具體實施,中間肯定有個過程,是以並不會因為范進眼下的工作變動就不再支持他。

再者范進這次去的地方是山西,也就是鹽商里西商的領地範圍。對於勛貴來說,西商或是徽商沒什麼區別,都是待宰的羊。如果能在西商身上打出條路子,讓自己進入鹽業領域一樣是好事。是以范進只是說了自己下一步的去向,立刻就有人上趕著出頭,為范進找關係提供幫助。

萬曆年間的勛貴們對於兵權的掌握遠不及祖上,可是在軍隊里總歸還是能找到可靠的關係,所謂勛貴靠邊站也只是相對於他們國初的地位而言,並不代表他們真的全無影響。京營一直是勛貴的自留地,各位國公、侯、伯誰家不吃幾百個空餉喝上千兵血?在軍隊里結交關係安插幾個私人,也都是等閑事而已。

邊軍想要得到錢糧恩賞,軍官要想獲得提拔升轉,都需要找到得力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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