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裱糊匠出手

胡大姐的婚禮辦得自然不能與張舜卿相比,既沒有鳳冠霞帔也沒有賀客滿門,只不過是一家人一起吃了頓飯,給張舜卿敬了杯茶,儀式就宣告完成。胡大姐對於儀式之類的場面並不在意,只要能陪在范進身邊,她就心滿意足。

張舜卿與范進完婚,已經過了一月有餘,接下來就該銷假,然後等著吏部安排位置。傻子都知道,范進不可能再回上元去當縣令,就算他自己想回去,應天府也不會同意。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誰也不願意再接回來。但不管怎麼說,朝廷承認的婚姻就只有正室,納妾是不給假的,張舜卿趁著范進還沒銷假,就把納妾的事完成,也算是對相公以及胡大姐的關照。

今天是胡大姐,轉過天來就是薛五,剛過門一個月,還在蜜裡調油的階段就一口氣給丈夫討兩個小妾,這種行為足以稱為夫人典範,賢妻良母的標杆。不過范進心裡有數,張舜卿這一手玩的還是分化瓦解。薛五跟她有些淵源,兩人之間練習易筋經的時候,還有些親密接觸,雖然還沒到磨鏡的地步,但是也就差一步之遙。再張舜卿看來,薛五可以算作半個自己人,至少可以羈縻。

胡大姐則是自己的青梅竹馬,給她一個名分,就足以堵住悠悠之口,讓誰都無法指責張舜卿善妒。梁盼弟、鄭蟬這些,則是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會給她們名分。偏生又有胡大姐、薛五兩人在前,又不能說張舜卿嫉妒。最終目的,還是希望在幾個女人之間製造矛盾,保證張舜卿自己大權獨攬。

范進倒不是不能說話,但是他這個時候顯然閉嘴比較好。畢竟這個家裡他不能待一輩子,這個時候過分維護鄭蟬與梁盼弟,對兩人來說,反倒不一定是好事。好在鄭蟬因為那段黑暗的過去,很有些自慚形穢,自己就覺得不配得名分,范進許了帶她宦遊,就把她歡喜的不得了,於名分的事並沒去爭。她的底牌還是壓在孩子上,只要有了骨肉,張舜卿就沒資格擋路,沒有孩子,做了妾侍也不硬氣,隨時可能被頂掉。

梁盼弟這裡由於之前已經有覺悟,也不覺得有什麼委屈處,如果張舜卿一反常態給她個名分,梁盼弟才真要害怕。雖然今晚應該是陪大姐,范進卻還是先鑽到梁盼弟的房間里抱著她安撫,梁盼弟靠在他懷裡任他親熱,卻不許他真的劍及履至。

「今晚是大姐的日子,我跟她那麼個老實人搶不作興。等輪到張舜卿的時候再說。她跟我談過了,講得是道理,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我如果跟你有了名分,對你不是好事。若是有了孩子,就更是一條罪狀,萬一有了也得寄到別人名下。她多半以為我聽了這些,就會自己離開你,省了她好大手腳,笑話!我搶錢梁什麼人,會被她三幾句話就騙到?我就是要留下,跟她搶相公,爭男人!」

「不過一碼歸一碼,我雖然看她不爽,但是對她的本事和做人是很佩服的。張家那個管家婆子,想讓自己那瘸腿兒子娶阿巧,阿巧不肯她就找了個由頭罵人,欺負阿巧是個瞎子,安排她乾重活,就是想要擠兌她屈服。我把那管家婆一頓好打,本以為張舜卿會袒護著自家人,沒想到她問清楚原因之後,直接就把管家婆一家全趕出府了,連身契都還了他們,不算張家人,任一家三口說破了嘴皮子也沒用。就憑這一手,我就佩服她。處事公平,是個能服眾的,管理賬目操持家業的本事,也不是我們這些女人能比的。范家由她的人管,確實比我們的人管更好。進仔找了個好娘子,是你的福氣,不管她對我們怎樣,你都要對她好知道么。」

范進點著頭,並沒開口。張舜卿管家有方這是不用說的,但是她這種一視同仁的態度,其實也是自己努力換回來的。那些張家人在相府橫行慣了,骨子裡沒拿范家當成主家,連范進在內,很多人也都是當他是入贅到自己家的人。這種態度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是一些細節的地方還是可以感應到。

張舜卿並不支持丫頭們把自己當成贅婿看,不過對她們的一些囂張態度未必反對,尤其是對自己家人的欺壓,原本可能得到了張舜卿的默許。一朝天子一朝臣,張舜卿想要在家裡立威,肯定會對上一批家人做出調整,最早祭刀的多半就是范家舊人。之所以演變成拿自家人開刀,歸根到底還是自己努力的結果。

張居正對於氣功以及鳳四編練的培力養身拳沒什麼興趣,可是張舜卿回門時,幾乎是按著脖子逼老爹點頭,那模樣快趕上當初寧死也要嫁給范進一樣。張居正拗不過女兒,也就只好答應下來,至於能否兌現,就只好由阿古麗監督。

回門那天搞得很隆重,江陵門下給范進道賀,給相爺賀喜,場面很熱鬧。但是從相府回來之後,張舜卿的情緒就一直不高,倒是侍奉范進時更為用心,迫切地想要懷上個孩子。

同樣的事用不同的視角看,就有不同結果。得到范進的提醒之後,張舜卿重新審視自家,就能發現在浮華表面確實存在著巨大的危機。她特意問了游七以及家裡幾個負責熬藥的下人,得到的答案顯然讓她心驚肉跳。父親為了維護精力以及某些方面的尊嚴,對於藥物的濫用讓人心驚肉跳。是葯三分毒,按他這麼個吃藥吃補品的方法,肯定會有後患。再者江陵門下這種驕縱,也讓張舜卿很有些覺得不對頭。

由於上元新法的順利推行,加上京畿丈量土地工作阻力減小,江陵門下已經開始紛紛表態請功,保證兩三年內就能讓新法遍行全國。為了在人前露臉,甚至出現彼此競爭的現象,你說三年可以推行新法我就說兩年半,另一個人就說兩年。至於地方輿情如何,鄉紳的力量多大,民風怎樣全都不考慮。

這種激進的作風如果是在戰爭時期,或許可以算作有效率。但是眼下太平盛世,這幫人的心態更是為了在相爺面前表現才能而不是保證民生。這種情緒和態度到了下面,不出問題才怪。

雖然內宅里,女眷逢迎誇獎她,外面一堆人視范進為新貴,但是夫妻兩人的情緒都不高,心情都頗為沉重。這幫人太順了,以至於有些忘乎所以,王安石新法之敗,有很大程度上,就是下面用了這麼一群辦事人員,總想自己這一任必須出成績,從沒考慮過事緩則圓自己為下任打好基礎,以保證民生不出亂子為第一目標。

范進在張居正那已經踩了幾次剎車,提醒老岳父變法不能急於求成,否則必然遺害。現在變法能推進這麼順利,是因為自己這邊肯放下身段和一些人談交易,借力打力的結果。換了這麼一群瘋子下去,跟誰也談不攏,結果只能是一團糟。張居正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在他那個位置上說話不方便,他固然擔心新法推行的過於激進更怕下面的人陽奉陰違因為自己一句話就徹底停擺。畢竟他是親眼見過大明官吏的怠惰程度,只想著用鞭子抽他們前進,不想給他們松一鬆勁。

「我的前面是聰明的敵人,後面是無能的同伴,我必須同時與這兩者搏鬥。而且我自己也不是眾望所歸的目標。」范進當晚在妻子身上馳騁時,低聲念叨出這句前世某部優秀小說的台詞,張舜卿雖然不知所以,但也能明白丈夫心情,她所能做的就只是以更為溫馴的態度進行服侍,盡量消弭丈夫的怨氣。

范進當初在船上,許下當粉刷匠的諾言,本以為自己兩世為人,對於這個時代有著相當於先知的了解,又有跨時代的認知。自己動手改變什麼或許做不到,指手畫腳做個裱糊匠總沒問題。可到此時才發現,這裱糊的工作原來一點也不輕鬆。

不怕神對手,只怕豬隊友,有這麼一群急功近利的同門,不出事才叫有鬼。楊四知因為代上建立學校的奏章有功,被恩賞做巡鹽御史。眼下揚州鹽商鬧罷支,朝堂上雖然沒有大規模發作,但是也有人暗戳戳詢問,如果真罷支了今年的收入怎麼辦。這事說到底是范進引出來的,大家不說話看張居正,自然是要他拿個交代。楊四知這個時候請命巡鹽,也算是臨危受命,動機是好的,可是具體方略上就是另一回事。

在酒席間范進詢問他到了揚州何以應對鹽商的詰難時,楊四知的回答卻是只需給自己調兵權力,揚州鹽稅保證一文不缺。

先不說揚州的兵到底聽不聽調遣,只說他考慮的手段,就是最為簡單直接不費勁,自己不用走腦子就能完成任務,但同時也是貽害無窮很可能激起民變的方式。這不是楊四知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江陵黨的普遍問題。大明大部分地方官是得過且過,當和尚撞鐘,地方上只要不出事自己就可以混日子。跟他們比,江陵黨算是極難得的人才,個個都肯幹活,想要做出事業。但他們走上的另一個極端就是片面追求事功,想要追求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對於維護穩定局面,保證不出亂子根本不在意。

不懂得維持平衡,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主,在范進看來,比那些混日子的強不到哪裡去。自己沒辦法約束岳父的部下,就只好給他們定枷鎖,加限制。這段時間趁著沒有地方接收,他在家裡就只做寫條陳的事,連納兩妾之餘,對於范進沒事偷吃梁盼弟以及鄭蟬都當看不見,就是張舜卿對丈夫的酬勞。

條陳的內容說起來可以算作業績考核標準,參考的是後世現代公司管理方面的東西,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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