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為奴

「死路么……這可不高明。」范進打開摺扇,輕輕扇著風。「若是尋常女子,失了丈夫護持,家業又眼看要敗掉,還有男人惦記著自己的身子,走投無路想著一死,也是情有可原。但楊家的賽貴妃是何等樣人?那是生意場上有名的巾幗豪傑,是有名的女陶朱。這樣的女子若是只能想出一條死路,未免就讓人失望了。你就沒想過,走一條活路?你不是喜歡面子么,把楊家的家業振興起來,讓楊家起死回生,閤府老少都要念你二奶奶的恩典,那才是最大的面子!比起死路來,這條路是不是就光明多了?」

「大老爺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妾身也不瞞你。若是有活路在,自然誰都想走。但是眼下又哪有活路給我走?」宋氏看著范進,神情既凄楚亦有幾分決絕:

「只有我死,才能保住楊家。就算大老爺能幫我完了蘇木的差,那筆上用緞的事,無論如何也逃不過。那筆上用緞數字格外大,加上毛青布匹,總價款驚人。這種生意完全是靠交情做的,有交情的時候一本萬利,沒交情時傾家蕩產。我夫糊塗,信了黃繼恩的鬼話,被他害成這副樣子。這筆生意自然是註定要賠本的。便是在平日,家裡也拿不出這麼大一筆錢來虧。何況是現在……我在家中下人面前自然要裝出個有把握的樣子,否則那幫人著了慌,就不肯聽主家支派,不是偷東西,就是拐了丫鬟逃跑。江寧這些年,發財的人家不少,倒霉的人家也很多。妾身見過不少富貴人家敗家的模樣,每逢那時,必有奴欺主的事發生。我當這個家,就得有個當家人的樣子,盡量為楊家消災解難。他們平素說我中飽侵佔,我不與他們爭論。只看到了時候,誰能保全這一家老小,才是真正的本事!只有我一死,事情鬧大,黃家才不敢再追綢緞,到時候楊家人靠著祖產田宅,勉強還能對付活著。即便做不成富貴人家,也不至於流落街頭乞討,這也算是我這個做媳婦的,對得起楊家列祖列宗。求大老爺幫我個忙,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妾身他日做鬼,再來報答大老爺恩典。」

她說著話起身朝范進盈盈下拜:「大老爺乃是江寧城裡,惟一有本事也有膽量與那兩個混賬作對的角色。只求大老爺能夠發發慈悲,看在咱兩家是親戚,妾身又得您垂青面上,等妾身死後,為我討一個公道,給這家人留條活路,我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典!」

范進起身,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扶回坐位上。宋氏看他眼神又落向自己的胸脯,面上微微一紅,「大老爺第一流的豐流才子,整個江寧城裡也是數得著的俊品人物。願意為大老爺寬衣解帶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小女子能得大老爺垂青,那是三生修來的造化。何況我們還是知己,若在往日,妾身定要好好伺候大老爺幾個晚上,就算大老爺不答應都不成。可是如今,我相公病著,家裡是這副樣子,我……不能對不起他。」

「那我若一定想要呢?」

「那我便給。可那只是個交易,不關情愛,便也不算對不起相公。反正左右是要死的人了,能和大老爺結個鬼緣也算是幸事。」

范進哼了一聲,「怎麼,你嚇唬我?你以為本官會畏懼鬼神之說,就放過到口的肥肉?簡直是笑話!本官想要的女人,休想逃出我的手心去。不過……我要的是個會說會動的活寶貝,不是條死魚!你現在這副樣子,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我幫你保下楊家,你也不用去死,但是作為代價,你今後都得聽我的!不管任何時候,任何事,都得聽!」

宋氏心頭突地一跳,一顆心瞬間又縮成了一團。不同於方才的恐懼緊張,這次卻是興奮的情緒佔了主導。

她並不是一個不怕死的女人,平日吃喝穿戴樣樣追求享受的女子,生活條件也遠比這個時代大多數女子為好,又怎麼可能真那麼嚮往死亡。如果能有一條活路,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至於范進所說的條件,對比起藍圖來,便微不足道。只要能讓楊家起死回生,自己死都可以,被個男人睡幾晚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於范進的話,她又有些遲疑。父母官雖然權重,但是針對的目標是老百姓。鎮守太監地位與巡撫平起平坐,並不是范進一個縣令所能頡頏。何況其派的上用緞差天經地義,屬於內織染局的正當工作,范進想為自己說話,又從何說起?

她看著范進,等待著對方的下文。范進道:「瑾兒是個優秀的商人,一些基本的道理不用我教,你自己也能明白。天下間沒有白吃的午餐,本官是全上元人的父母官,不是你們一家的父母官,不可能一直幫你。所以這次不是幫忙,而是交易。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或者試圖再賴賬,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破家縣令。至於交易的內容,也不單是你,而是整個楊家。」

提到交易,宋氏的精神一振,雖然方才被這個男子輕薄了一番,但此時依舊強提起精神,盡量讓自己恢複生意場上的精明,即使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她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妾身說過了,楊家的丫頭大老爺喜歡誰,誰就是您的,我來替大老爺安排。」

「不是任意一個丫鬟,而是全部的丫鬟僕人,乃至整個楊家,都要聽我的。上元需要規矩,這個規矩,既對百姓生效,也對士紳生效。尤其是士紳,你們是百姓的表率,無數雙眼睛眼看著你們,士紳的活法,對百姓有著巨大的影響。所以你們自己首先要有個規矩體面,上元才能有個樣子。像是胭脂那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我也知道,縣令直接管別人的家事,肯定大家不會歡喜,所以你這個當家人就要出來做這個黑臉。楊老爺子死後,你負責給大家來立規矩,定家規,誰不聽話,你就懲辦誰。至於這個規矩是什麼,本官來說了算。」

宋氏道:「范大老爺你……是要吞掉楊家?」

她本就是個極聰明的女子,眼下略一思忖,就明白范進的用心。縣令不可能真的去管一個士紳家裡的事,就算想要好處,也是有限度的吃拿卡要,尤其是在江寧這地方,更要在意個吃相。可如果他把自己這個家主控制在手裡,那楊家整個家族就成了他砧板上的肉,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自己就是他推出來的傀儡。一言一行由其指揮,最後好處怕是大半也要落到他手中。

以宋氏的性子,這種條件本不存在談判可能。可是眼下的情形卻是要麼做傀儡要麼做死人,城下之盟,又怎麼可能有公平可言。她心知,當然若是自己親自前往縣衙,破出臉面陪范進一晚,如今就不是這樣的下場。但是此時此地,後悔已遲,自己能做的無非同意或拒絕兩個選擇而已。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即便看上去後患無窮,自己也不敢真的說一聲不要。

范進正色道:「瑾兒說的哪裡話?本官若是想吞下楊家,選擇和馮邦寧他們合作不是立等可成之事,何必再費這許多周章?恰恰相反,我不但不會吞掉楊家,還會保下楊家。讓楊家依舊過體面的日子,只是略微……變變規矩。這樣也是讓江寧的士紳商賈看看,該怎麼樣行事才能保住富貴。換句話說,保下楊家亦是本官所求之事,以本官心意,也不會讓楊家受損失,這你該明白了吧?」

她問道:「且不說這事能不能做成,妾身先要問一句,大老爺準備怎麼救楊家?」

「這很容易,黃恩厚所要的上用緞匹,我來負責為你們籌措齊全,保證不出紕漏。還有那些蘇木、象牙,我也會設法交給馮邦寧。這兩樁大事一去,楊家就能度過危機,這不是很簡單的事么?當然,這不是無代價的,楊家也需要跟本官訂立一份契約。請放心,本官是最講信用的,不會做言而無信的事,只要契約一立,楊家的麻煩,本官就負責扛下了。」

范進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如同魔鬼看著被自己愚弄的凡人。

「蘇木、象牙、上用緞匹,總價值多少,你心裡有數。你就按著市價寫張契約給我,我如果不能幫你們解決這些問題,那自然當什麼都沒發生。如果我解決了這一切,這些錢就是楊家欠我個人的債。這種救急的債該是個什麼利息,你應該很清楚。但是看在我乾兒子和你家表小姐是未婚夫妻的份上,我就吃點虧,月息按三分計,很公平吧?至於抵押,就拿楊家那些僕人的身契外加機房的織機,當鋪的存貨,最後還要加上……瑾兒。這不過分吧?」

宋氏心頭一驚,這契約一簽,自己豈不是成了范進的奴僕?楊家的危機就算化解,自己也將掉入無底深淵,她搖頭道:「我……我是楊家的媳婦,怎麼能立這種契約?」

「怎麼不能立?做本官的奴僕,總好過尋死不是么?再說了,你只要把錢還上,就一切都解決了,也不用再當奴僕,立刻可以恢複自由之身。而且你這個奴僕身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我們兩人之外,外人不會知道。在人前,你依舊是楊家的當家人,大名鼎鼎賽貴妃,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時,你才需要聽我的支派,這又有什麼不好?只要你立一道契約,這些問題就都解決了,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你不是想要面子么?幫楊家從傾家蕩產的危機中化解開來,讓整個楊家都念你的好處,這是最大的面子了。這種好事,可是沒多少機會的,你家裡面成了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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