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施壓

「分家?你瘋了?這種話你也敢說?」劫後餘生的沙氏臉上滿是恐懼之色,拿手堵著兒子的嘴巴,不讓他再說下去。看看四周,又看著兒子的小臉,慢慢把手挪開,在兒子耳邊小聲道:

「這一準是你乾爹的主意了。范老爺是個硬扎人物,咱們比不了,你聽乾爹的話是無錯的,但是也要分個事情,這事不能聽乾爹的。分家這種事想也休想,他們不會答應的,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有這想法,非要打死你不可。」

花繼蔭毫無懼意,直視著母親道:「娘,我才不要怕他們。有義父為我們撐腰,他敢動孩兒一根寒毛,義父就要折斷他一隻手臂。打孩兒最凶的那個先生,腿已經被打斷了,這就是義父為孩兒出氣呢。今後誰敢欺負娘,孩兒就要義父為娘出氣!孩兒已經想好了,一定要分家。」

望著人小心大的兒子,沙氏既是欣慰又有些擔憂,搖著頭道:「你不懂。這大家族最怕的不是奪產,而是分家。一分,家就散了。你那大娘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同意分家的。你義父是個外人,在句容總是過客,過幾天他一走,咱們娘們還是在人家手裡攥著,到時候可怎麼是好?不能跟他們硬頂,還是得隨和些。只要……只要他們不欺負你,不逼娘嫁人,其他的事都好商量。再不成你和范老爺商量下,咱們娘們搬出花家成不成?」

沙氏說著話,忍不住望了望窗外。外面一片漆黑,無盡黑暗如同一隻猙獰巨獸,正張著大口,等待著食物走出來以便吞噬。四下里寂靜無聲,腹內陣陣飢餓。信奉日落不食的花家,生活模式與沙氏大為不同,雖然是個頗有些身家的大家族,在這裡連基本的溫飽都無法保證。

在這個地方感受不到一絲家庭溫暖,只能感覺到無窮的惡意。是以沙氏的本意,自然是想離得越遠越好,至於能否分到財產她並不在意。總歸是窮苦人出身,日子再難也能活下去,只要逃出這裡就一切都好。

賈氏能否放過自己?她感覺得到,那老婦人對自己的恨意,被她賣掉或許還是條活路,留下來早晚怕是要死在她手上。本就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婦人,遭遇到這種大變故,讓她想一條出路,明顯超出其能力範疇,一時間竟是生出走投無路之感,不知能往何處去。一種巨大的無力感襲上心頭,抱著兒子低聲抽泣著。

「蔭兒,有機會你便走吧,靠著你義父,總可以逃條活命。至於娘……你就不用管了,一切都是命數,娘認命了。」

繼蔭態度堅定,「娘,義父說了,要想您今後不受她們的害,就只有分家一條。孩兒已經拿好了主意,必須要分家單過。現在就算他們送咱們走,咱們也不走。義父說得對,這家產本就有我一份,該我的我就應該拿。少給我一個子,也辦不到!孩兒要用這份家產養活娘親,讓娘親過好日子,再不用受苦!」

「分家?白日做夢!我花家有今天,是我帶著族中父老嘔心瀝血打拚而來,憑什麼說分就分?一個狐狸精,一個野種,就想分走我辛苦打拚出來的家產,萬無此理!老身倒要看看,這場官司打到哪,能斷出一個分家的結果來!」

賈氏平日里的面容就極嚴肅,哪怕是在過年時,也不會有笑臉,此時的臉色更差,黑口黑面,整個人就像是個移動的葯桶,讓人看了就下意識地想要離她遠一些。花繼胤雖然早已經成年,但依舊畏懼母親權威,在母親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更是不敢說話。直到母親坐在那裡生悶氣,他才戰戰兢兢地說道:

「這……這是郭員外和文員外他們……還有衙門裡。」

「這是我花家家事,與他們沒什麼關係!」賈氏態度依舊冰冷,「文家想要退婚,這是白日做夢。兩下是定的娃娃親,連庚貼都換了,無緣無故,憑什麼退婚?他若是堅持退婚,我們就到衙門裡去告。郭家和咱們雖然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們平日也尊敬他是個仁厚前輩,但若是想要干涉咱家的家事,那也是痴心妄想。沙氏是你爹收用的奴婢,連個妾都不算,怎麼發落她,我這個當主母的難道沒有資格么?至於繼蔭……他在京師野慣了,不好好管教一番,日後如何能夠成材?不把他教好,我又有什麼面目見九泉之下的老爺?對他嚴格些,也是為了他好,外人何以置喙?就為這點小事就要分家,那這天下還有不可分的家,還有能當家的大娘子么?不必理會這些閑言碎語,我們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她頓了頓又道:「沙氏想要守節,那就讓她去守。咱花家守節的婦人多了,但那都是正房,她一個偏房都不算的東西,不能跟人家住到一起。讓她去那節婦堂,做個使喚人便是了。繼蔭的學業不能耽擱,等到你正茂叔身體好些,就讓他接著去教繼蔭讀書。衙門裡那個禁婆子趕緊趕走,咱們花家詩禮傳家,還能做出害人性命的事么?簡直不知所謂!安排個官人在咱家,是什麼意思!」

「娘,話不是這麼說,郭、文兩家的態度很強硬,怕是不好硬頂。郭員外已經放話,這事關句容的體面,非一家一姓的私事。若是我們不肯給些交代,只怕……」

「怕什麼!」賈氏聲音一厲,繼胤就不敢再說話。賈氏冷聲道:「他郭從善又不是官府,能把我們怎麼樣呢?大不了就是城裡的商鋪不能經營,那便盤出去就是了。咱們安心耕種讀書,他還能把咱們的田奪了去?」

這個時代的經濟結構單一,對於地主階層來說,基本都能維持內部自給自足。貿易封鎖手段對他們而言,意義不大。食物是自己種的糧,衣服也可以自己織布來做,有了這兩項,自己的生活就能維持,對於奢侈品沒什麼依賴。即便真的不和外面做生意,也不見得就生存不下去。就是有著這種底氣,賈氏才有著和大戶乃至官府叫板的底氣,她並不在意被封鎖。

對於沙氏的仇恨,並不因對方的守節態度而有所緩解,反倒是更為強烈。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死前是這個女人在侍奉,現在她又要為丈夫守節,乃至死後她都要陪在丈夫身邊繼續與自己搶老公。她的兒子要和自己兒子分家產,這就讓她怒不可遏,絕無妥協餘地。

再者說來,分家這個條件也實在太苛刻,讓她沒有妥協餘地。這家是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她一個外姓人掌家,下面其實也是有人說話。只是靠著強硬手腕和實際成果,把各種聲音壓住。如果花繼蔭分家的事例一開,那幫人必然有話說,她這個當家位子,便很難坐穩,於公於私,她都不可能支持分家主張。

花繼胤與縣令李蔡談了一陣,已經感覺到縣令的意思,是要自己這邊退讓,保證范進別把事鬧大。母親這裡卻又咬死了不妥協,他夾在中間兩頭受氣,日子就很難過了。現在惟一可以指望的,或許就是巡撫衙門的態度,只要巡撫站在自己一邊……或許還有可為。

與妻子說了幾句話,卻得不到安慰的花繼胤,自顧睡去。在夢裡,他再次夢到繼蔭的那個笑容,明明是個可愛男孩的笑臉,卻讓他一陣毛骨悚然,自夢中被生生嚇醒,冷汗滿身。

旭日東升。

男子小心地推開身旁女子的嬌軀,伸手準備去抱衣服,不想女子極是敏感,一下子抱得更緊,閉著眼睛,嘴裡呢喃著,「當家的別動……再抱抱我么。」

「晚上再抱,現在該起了,你去燒個豬頭,給花家那對母子送過去。他們在花家吃不飽,就指著我這給補點葷腥。今天還要來客人,我不在就由你接待。」

「還有客人?」

「當然會有了,昨天事情剛發生,一些人不知道。那幫大嘴巴秀才,這會肯定去茶樓酒肆,介紹自己的英雄事迹,或是為那對母子討公道。用不了多久,半個句容的人就都知道了。」

范進邊說邊坐起身,鄭嬋伺候著他穿戴衣服,只聽范進道:「這不是花家一家的事,而是關係到句容的事。尤其是商賈,沒了名聲就沒了信譽,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所以他們肯定得來求我別把事說出去,你這大美妞今天發筆橫財,送的禮物自己收著。」

鄭嬋道:「那當家的你現在呢?」

「我也有我的客人要拜,六小姐那裡要去一趟,鳳老那裡要去謝一謝,這次魏國公府和鳳老都幫了忙,我得回拜。還有就是在城裡轉一轉,表示一下自己的態度。繼蔭母子也不是沒人撐腰的,誰敢對他們不利,我不會答應!」

想著范進去見六小姐,鄭嬋心裡就莫名有些酸。固然她知道對方是名門千金,不可能給范進當小的,兩人之間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但一想到那天徐六雨中聽琴的模樣,就對兩人的接觸有莫名地抵觸。只是身份限制,不敢多口,只好無聊的到廚房裡去燒了豬頭,又交給張鐵臂送去花家。

坐在窗邊,雙手托著腮,無聊地看著窗外。這年月娛樂手段匱乏,一個不怎麼認識字的女人,實在是找不到有意思的事做。腦海里剩的,就只是范進的樣子。時而露出笑容,時而又露出痛苦模樣,想起自己那段悲慘的經歷,她心中就總覺得自己低了別人一頭。眼下歡情雖好,卻不知能維持多久。

過去她心裡沒真的有過哪個男人,對感情的事也無所謂。認為找男人不過是找個過日子的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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