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初施手段

江南多有書香門第,像花家這種耕讀人家很多,倒不至於特別出挑。但花家因為自家出過好幾位為國捐軀的忠良,以及自身嚴謹的家規,在鄉下很受尊敬。這種尊敬不是簡單的一句話,而是實打實的好處。

像是在鄉下耕作中,土地問題,用水問題都是容易發生矛盾的點,花家靠著名聲不需要打鬥,都能獲得照顧。在社交以及商業活動里,這種好名聲所產生的附加值,也是一筆龐大的無形資產。

文員外的這種態度,是花繼胤所未見,一時也搞不清楚原委。但是他很清楚,跟這麼一位大鄉紳交惡,對自家來講,絕不是損失一個親家那麼簡單的事。因此產生的一系列土地、經濟問題,對於整個家族來說,都意味著利益的巨大損失。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想要去送,又怕挨冷眼,不去送又覺得失去彌補機會。一直生活在母親羽翼之下的繼胤,雖然是成年人,但是並沒有多少處理具體事務的能力,這時候便有些進退維谷。

就在他不知該進該退的時候,目光無意中向著花繼蔭一掃,卻看到這個半大孩子在朝自己笑。花繼蔭生的似母而不類父,模樣極是俊俏,那笑容也很是可愛。但是配上那陰冷目光,就顯得有些恐怖。尤其是那種眼神,根本不像是手足同胞,反倒像是血海深仇的仇家。只是這笑容只一瞬間就消失不見,恢複了平時模樣,花繼胤只當自己眼花,朝著花繼蔭怒道:

「你對文員外說了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你胡言亂語,真當為兄不敢罰你么?」

繼蔭看看兄長,臉上忽然露出極為害怕的表情,抱著頭向牆角鑽,不等花繼胤問他要幹什麼,就聽他大喊道:「大哥別打我,我再也不敢說了,救命!救命啊!」

他的嗓音很洪亮,這聲音穿堂過屋,外面都聽得見。花繼胤心內一驚,連忙向前想要把他拉起來,邊走邊道:「你亂喊什麼?我幾時打你了?」

可是他的手不等碰到繼蔭,門帘處,已經傳來劉夫子的聲音,「大相公不可莽撞!雖然繼蔭是你的手足,但也是朝廷監生,不可隨便由人打罵。再者,眼下官府已經介入,貴府上的家法雖嚴,也要服從國法,請你先收斂一二,等到官司結束,再教訓幼弟不遲。」

鳳鳴歧則走過來,抱起繼蔭安撫著,又朝繼胤冷冷看了一眼。「我聽說花家都是讀書人,不曉得原來你們這麼喜歡打架。若是大公子氣不出,儘管朝我這把老骨頭打,別欺負小孩子!」

花繼胤只覺得一陣頭暈,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怎麼一下子都沖自己發作。等來到外面,卻聽谷夫子正對范進道:「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這說到底,都是花家家事,外人不好干涉。依老朽之見,不若咱們外人就此離開,讓花家自行處置。我們再怎麼樣,也不能越俎代庖,去管別人家務。再者,花老屍骨未寒,此時若是鬧起來,也怕驚擾了死者在天之靈。」

范進冷聲道:「此時吵鬧怕驚擾死者在天之靈,把他的愛妾發賣就不怕么?道理不是這麼講的。若是巡撫衙門不肯管,范某就只好去都察院打一打登聞鼓,再不行,就到京師去找地方論理!」

「不不,事情不是范公子想的那樣。老朽想來,這裡總是有一場誤會。花大相公,你該說句話。沙氏既想守節,你們合該成全。至於繼蔭,年紀還輕,有什麼不對,也該多以言語管教,怎麼好隨便動用家法。就算你為了幼弟學業考量,也該循序漸進,不可急躁。」

范進道:「谷夫子,按你的說辭,今天這事該如何了結?」

「這……自然便是由花家自行處置。那發賣之話,再莫提起,繼蔭在家裡好生讀書,等到出了孝,下場趕考,若是得個功名,也是花家的希望。」

范進點頭道:「好!這話我信了你谷夫子,不過也請谷夫子出個字據。」

「字據,什麼字據?」

「這孤兒寡母自今天算起,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失蹤不見,由巡撫衙門或是夫子你來承擔,范某到時候找你說話!」

谷夫子搖著頭道:「這……這話從何說起?花家是詩禮傳家,怎麼會有什麼三長兩短,衙門也不可能出這種文書的。」

范進冷聲道:「若是不能出,你就少開尊口!范某不才,得天子錯愛,特准范某御前伴讀。只因要送花老靈柩回鄉,護送孤兒寡母返鄉,范某抗旨不從,亦錯過館選,連翰林都不曾考,只為保住忠良骨血,讓老人家死後不留遺憾。當日花老輾轉病榻之時,放心不下者,便是沙娘子與繼蔭。千叮嚀萬囑咐,要給他們母子一個交代。若是母子二人有什麼閃失,便對不起老人家這一縷忠魂!只因范某在病榻前應承過,定要保他們周全,這才舍了自己的前程,自京師到了句容。本以為可以功成身退,不想竟出這等變革。若是他們母子有何不測,范某對不起花老的囑託,也對不起自己的這番心血。所以今天范某把這句話放在這,只為了花老的遺願,這對母子的安危范某保了!」

他的眼睛直瞪著谷夫子,「谷夫子可知,繼蔭小小年紀,被打得遍體鱗傷?沙氏族被人捆綁上轎神色憔悴,顯然食水不周。這便是詩禮傳家所做之事?若是尊駕認為留在花家是最好的選擇,那有什麼三長兩短,范某自然第一個問谷夫子說話!」

鳳鳴歧這時道:「范公子,鳳某行走江湖,最敬忠臣孝子。花老爺子為國朝忠臣典範,鳳某仰慕已久。雖生前不能結交,死後護住忠良一點骨血,亦是老朽義不容辭之事。自今日起,若是有誰敢加害這母子,老朽便要與他好好理論理論!」

他說話時用上了易筋經的氣功,聲如洪鐘滿室迴音,每人耳邊都似有無數銅鐘同時敲擊,嗡嗡做響。這一手氣功露出來,所謂的理論方式,不言自明。

花繼胤面色鐵青,他有些搞不清楚,為什麼這幫人口口聲聲說佩服父親,然後就都站在弟弟一邊。難道自己不是爹的長子?怎麼說,也該是支持自己,不是這個庶出啊。但是鳳鳴歧這手功夫實在驚人,讓他不敢多說一句話,只覺得心跳加快,眼冒金星,身子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谷夫子被范進盯得背後生寒,按說能做巡撫幕僚,自身才學和膽識都不會差。可問題是,聽了范進這番話後,已經很清楚范進為這對母子付出了多大代價。如果他們出了什麼意外,只怕這位進士老爺會不顧一切手段來報復。而一位進士的報復,自己替花家接下來?開玩笑,為那點好處根本不值得。

劉夫子此時道:「范老爺,聽我一句話。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我們只是幕僚,說話也不頂用,這事說到底,還是得各位老大人來做主才好。依我之見,今日就暫且告辭,等到來日么,再從長計議,只是切不可衝動冒失,一家人,總是以和為貴。至於繼蔭公子……母子重逢,不當分離,就讓他與母親住在花府,也是情理中事。但是不管衙門什麼時候要人,這母子二人,都要前來回話,大相公這事既是家事,卻也是公事。既以驚官動府,就不能再一切按著府上家法行事,若是到時候叫不來人……你便要好自為之!」

范進看看劉夫子,不等說話,門外忽然又響起一陣呵斥聲和罵聲。那罵人的是外地口音,嗓門大的出奇,大叫道:「爾等名為書香門第,實際做得是什麼勾當!我今日來,就是來論理的。你們敢不讓我說理,我便去衙門告你們!你們自為奪人家產,設計害人,何以牽扯上我。我是個本分商人,與你們素無仇恨,怎麼能含血噴人害我?我幾時說過要買節婦為妾了?你們給我說清楚!有文書么,有字據么!你們無端壞我名號,當老子是好欺負的!我告訴你們,若是害得老子壞了聲望,在句容收不到茶,我便到官府與你們理論一番,老子在江寧,也是有朋友的!」

劉夫子看看花繼胤,「大相公,似乎這事越來越複雜了。為防不測,學生只好從縣衙門請個禁婆來,暫時陪伴沙氏娘子,免得她自己想不開,尋了什麼短見。若果真出了那樣的事,貴府的擔子可是不輕啊。來人!」

初步交涉的結果,由繼蔭陪伴母親,而衙門裡派出禁婆伺候沙氏,名義上是防備她自盡,實際上顯然是不放心花家一家。這種態度對於花家這種書香門第,就已經是奇恥大辱,可因為那茶商的一通罵,卻也是沒法拒絕。

一幫秀才在花家大吃了一通,又每人得了些辛苦銀兩,志得意滿,同時意識到這是個金礦。就算現在范進不跟進,他們也會跟進此事,既得名望又得好處的事,沒人會拒絕,個個興高采烈的向外走。宋氏很是端莊地走在眾人後面,卻又低聲誇獎幾句見義勇為,義薄雲天之類的話,讓這些學子的骨頭都輕了幾兩。

等到回了住處,扣兒不解道:「范老爺鬧了一通,似乎也沒鬧出什麼結果來啊。看來他手段也一般,比不得夫人厲害。」

宋氏一搖頭,「你懂什麼?這是剛開了個頭,好戲在後頭,這位范老爺很厲害,他不是說只為這一次的勝負,而是想要好生炮製炮製花家的那老太太。畢竟他不是本地人,不能在這待一輩子,這次他是要鬧個大的,一下就讓花家知道疼,這一回就徹底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