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同表現

春末的京師,早已是百花盛開。張居正本就是個極重視物質享受的人,在府中花園裡移植了各地奇花異草,包括宮中一些名貴花種,在相府里也有種植,徜徉於花園的鵝卵石小路上,便有陣陣幽香撲鼻而來,無數蝴蝶在風中輕舞。

「舜卿的性子與普通女子不同,像是持團扇撲蝶或是與丫鬟打鞦韆為戲這種事,她從小就沒什麼興趣。相比這些事,她更喜歡查看帳簿,或是偷看我的邸報。老夫曾經說過,她最大的錯誤,就是錯生女兒身,若她是男子之身,必成大器。但是以女子之身,一些事做不了,讓她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小女人,她又不是那個性子,今後你還是要對她多包容一些。」

官靴踩在鵝卵石上,步履堅定而有力,步子的幅度也很大。在其之後,是一個男子小心謹慎的步伐。後來者走的很小心,看的出,其是努力學著先行者的樣子,努力讓自己的腳步踩在先行者走過的地方,就連步幅也是學著前面那人的方式在走。彷彿這花園裡藏有無數機關,一步走錯,就會踩動什麼機關而遭到攻擊一樣。

後行者的聲音很低,語氣也極是謙恭。「回老人家的話,小侄肯定一切都聽世妹的,將來的話,她想怎樣就怎樣,小侄不會勉強她什麼。」

英武而又充滿精神的張居正,聽著身後顧實的回答,心中既是滿意,又多少有一些失望。顧東華學識淵博,顧實家學淵源,又是在風氣開放的東南,怎麼也不該是這幅呆板樣子。雖然足夠聽話,卻有些無趣,這個回答就像他的人一樣,不過不失,找不到什麼亮點。

原本張居正對這種脾性很喜歡,可如今就覺得欠了些什麼。他又走了幾步,自己不說話,顧實也沒什麼話說。有張居正在,自然沒人會來打擾,兩人都不說話,環境就顯得很安靜。張居正指指遠方盛開的鮮花道:

「守拙,你也知道,舜卿痛失大父,心情沉鬱。每日在繡房中除了念經,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在京里她沒有帳簿可看,如今老夫丁憂在即,邸報也和她沒什麼關係。將來到了湖廣,就更是如此了。你有沒想過邀她出來看看花,舒解一下心情?」

顧實過了好一陣才答道:「回伯父的話,這花園想必世妹是看熟的,世妹興趣又不在此,叫她來看也無用途。等到將來,小侄有一些……積蓄之後,會把家中全部財權都給世妹打理。她既然喜歡管錢,小侄就把所有的家私都讓小妹操持,雖然總數不會很多,但是總歸也不會無事可做。」

實在是老實過頭了!張居正心內暗自嘆口氣,人老實到這種地步,自己不該是說他可愛,還是該說他愚蠢,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他才是對的。又改了個話題道:

「老夫今天進了一次皇宮,向萬歲及慈聖辭行。萬歲說,呂翁處置奏章的速度有些慢,司禮監那邊,就得陪著到深夜。呂翁年紀又大了,總這樣折騰於身體也不好,只怕朝政荒廢,自己的身體也垮了。守拙,你如今也是朝廷中人,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小侄覺得,呂翁年高有德,自可接掌樞位。至於做事上,事緩則圓,慢一些也未必是壞事,有時候多想一想,也免得出現紕漏。再者,內閣里可以加人手,多安排幾個人,就可以分擔呂翁的工作,也不至於讓奏章積壓過久。」

張居正點點頭,「你這話說的倒是很有道理。聽說最近,你與新科進士鄒元標,刑部員外郎伍惟忠幾個人走的很近?」

「倒不是很近,只是前不久京師有個文會,小侄也被同僚拉著參加,在文會上結識這幾位前輩,得其指點受益良多。爾瞻兄是江右名士,才情過人,學識也淵博,小侄得其點撥,有不少過去琢磨不透的疑難,都迎刃而解。」

張居正道:「肯用心讀書總是好事,多結交幾個書生才子也不差。不過今後若有學問上不懂的地方,多來問我,不必去麻煩他人。京師之地人心複雜,人情世故中,往往攙雜些其他的東西,你是個樸實君子,不識人心險惡,小心上了別人的當。今天在宮裡,萬歲向我提起,湖廣有一個五品的缺分空出來,讓我舉薦個人過去。如果守拙有意,我倒是可以代為舉薦,這樣卿卿將來既可隨你宦遊,又不會離家鄉太遠。」

顧實猶豫片刻道:「回伯父的話,小侄自覺學識淺薄,恐不能擔此重任,生怕哪裡做的不好,有負聖恩。」

「你不用怕,卿兒素有長才,一州之地,她完全可以料理得好。」

「可是……女子不可預外事,更何況一州公務,不是小侄家事,怎能讓小妹插手,這與體制不合。一旦為言路所知,必遭嚴譴,萬萬使不得。」

張居正不再說話,人站在那裡不動,顧實也就站在他身後等著張居正問話。過了好一陣,張居正才道:「守拙,你對老夫丁憂的事怎麼看?」

「為人子者理當如是,何況伯父與老太爺異地分暌,音容不接者十有九年,如今老太爺病逝,伯父理當回籍孝親。此乃為人子之道,小侄認為理所當然。」

「現在朝中有人覺得老夫這麼走,朝政怕是一時沒人能接手,公事怠惰,有誤朝廷。希望老夫能夠奪情,留下來繼續掌樞,你覺得這個想法如何?」

顧實一愣,隨即道:「萬萬不可!不知是何等無君無父之人,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伯父千萬不可被這種不知所謂的言語亂了心志。小侄認為應該嚴譴此等胡言亂語之人,以免其他人誤會,這是伯父的意思。奪情之議乃是陷伯父於不孝,其心可誅!不如伯父這便動身離京,以示自己清白,免得百官誤會伯父,生出許多無端猜測有損伯父清名。」

「好了!」張居正打斷顧實的話,回夠身來見顧實那副惶恐模樣,又安慰道:「你的想法老夫已經清楚了,不必想那麼多。說這話的人未必有什麼壞心,也許只是覺得朝廷里離不了我張居正也不一定。反正這事最後還是要看萬歲的意思,不是說有人想要我留下,我就一定要留下的,你這麼大驚小怪,就失了世家子弟的沉穩。為官者,不管到什麼時候,心都要穩當,想想你大父,東華公在世之時,可是比你沉穩多了。要多向老人學習,不可毛躁,尤其我們讀書人,養氣功夫是必修的功課,如果連這份沉穩都沒有,又怎麼做大事?你先下去吧,有什麼事我再叫你。」

顧實退去不久,張居正就招呼了游七過來,又過了一陣,一身素衣的范進便來到花園之中。這裡其實已經是內宅範圍,一般外客無從進入,范進上次來這裡,還是穿女裝,這次是第一次男裝進入,於其內心深處頗有些得意,自覺這一小步邁出,實際距離張舜卿的香閨就近了一大截。

行過禮,張居正依舊在前面走著,范進於其後跟隨。張居正不怒自威,自身的氣場非常強大,與他在一起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受其影響,而不自覺地被他掌握節奏。但是范進算是個例外,張居正發現,自己的腳步影響不了范進,他走路的時候雖然也很恭敬,但不是按著自己的步子走,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節奏不變,這在身邊的人尤其是年輕人里,倒是很少見的事。走了一段路,張居正才道:

「今天老夫進宮請辭,萬歲說起呂翁做事手腳緩慢,若是他日豫所知道是你搞的鬼,看你怎麼交代?」

「回相國的示,小侄並未搞什麼鬼,只是讓呂翁盡自己人臣本分而已。偌大一個國家,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發生,身為宰輔就該處理那麼多事,這是他應有的能力。不管他為人有多好,事情做不來,就不該占著那個位置。國朝用人,有時候喜歡先看這個人的操守,再看這個人的品行,最後看能力。這其實不是個錯誤,畢竟一個人操守品行不好,很多時候是會壞事的。可是具體崗位不同,各方面參考的優先程度也應有差。比如一個言官,又或是戶部官,自然是品行操守為第一,可若是事務官,還是要先看他能否勝任。德可配位才具不及,一樣不適合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尤其是首輔的位置上,更是如此,地方的親民官若是才不能配位,不過是損害一地。於首輔的位置上,則是有誤於一國。所以呂翁的操守多好,小侄認為沒有什麼意義,關鍵還是看他能不能幹活。事實證明,他差的遠,所以不適合留下。」

張居正道:「讓六部同時上這麼多奏章,又讓通政司把可以壓下的奏章也當做緊急推上去,這怎麼看也不是君子手段。本來老夫也不想如此的,可是……老夫要走的本就是一條非常之路,偶爾用些非常手段,也是無奈之舉。雙林那得到些消息,幾位皇親國戚已經準備遊說豫所,不再提檢地之事。即使遊說不成,他們也會想出方法來破壞。」

「這些人都是勢要,手下有的是家奴,一些府里也有著亡命之徒。到時候把負責檢地的官吏打殺幾個,鬧出些大事來,以呂翁的為人,多半就會退下來。」范進道:「這種手段在廣東行新法時,也有人使過。京師里的權貴可能用的手段更高明些,但萬變不離其宗。非有足夠的魄力,才能讓清丈田地的事能推行下去,而這種魄力,呂豫所是沒有的。」

張居正道:「不止他沒有,其實大多數人,都沒有這種魄力。嘉靖八年時,戶部清查田地。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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