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自投羅網

次日清晨。

范進昨晚一夜未眠,通宵都在燈下奮戰,加上之前捉拿朱國臣,這已經是連續兩個晚上不眠不休,但是精神飽滿神采飛揚,從臉上看不出半點倦容,反倒格外有神。在錢采茵看來,此時的范進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亢奮狀態中,在她為范進整理衣服時,還被他拉住連親了好幾口。欣喜之餘,她又有些擔心,不知道其這麼興奮所為何來。

范進笑道:「上戰場了,自然要讓自己興奮一點,這叫競技狀態。人進入這種狀態之後,表現的會比平時出色,身體精神各方面都在巔峰,遇到高手也敢打。」

「老爺要去打架?」

「差不多了,就是那個意思。不過不是用刀,是用筆。」范進指著自己連夜寫好的奏章,以及旁邊一大疊紙。「這就是我的武器,一頓拳腳施展開去,先抽他們個落花流水再說。」

「原來是這樣,妾身還當是老爺要去和人動武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爺如今是堂堂進士及第,犯不上動不動就跟人動手,這個毛病可要改改。」

「恩,我明白的。」

正說話間,簾籠一挑,鄭嬋舉著個托盤從外面進來。「妾身知道老爺今天要早起臨陣,昨晚上也沒睡,給老爺燉了只肥母雞,配了些當歸貝母,老爺請嘗一嘗,看看合不合口味。」

范進點著頭,將碗放下,招呼著兩人一起吃。錢采茵挑眼看了一眼鄭嬋,搖頭道:「妾身可不敢與老爺一起吃,如今老爺身份不比過去,事事要講個體面,若是讓人看見,是要笑話的。妾身在旁伺候著就好。」

鄭嬋倒是很大方地在范進對面坐下,拿了筷子來吃雞肉,「老爺有吩咐就一起吃嘛,家無常理,都在一起哪有那麼多規矩可講。總是講規矩啊體面啊,就把人弄的生分了,明是一家人,也不像一家人了。」

兩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半碗雞肉,鄭嬋看著那疊紙問道:「老爺,這是個什麼東西啊?妾身認識幾個字,不過也就是大號睜眼瞎,這上面的東西可看不出來。」范進笑道:「沒什麼,一個唱本。」

「唱本?」

「對,唱本。錢大家知道,我就是寫唱本詞話起家的,寫這個是拿手好戲。這是昨晚上連夜趕出來的本子,名叫洗冤記。講的是宋朝時三個無辜百姓,被衙門錯當成殺人兇手,抓到衙門裡屈打成招。三人家裡有個很本事的親戚,攔住當朝宰相的轎子喊冤辨誣,不想當時正趕上老主賓天,新君初登大寶。那宰相心中全無百姓,只惦記著趁機獨霸朝綱,一手遮天。不但不能為百姓申冤,反倒把案子定成死罪,不許人過問。直到幾年之後,一代賢相寇準驅逐奸相,朝政清明,才重審此案,寇準的女婿微服私訪抓到真兇,為三個人平反昭雪的故事。」

鄭嬋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老爺,你這戲文合著是拐彎罵高相爺捧江陵相公的,不過這宰相門婿又是怎麼回事?」

「藝術加工……加工,這種小細節不必在意。」

錢采茵見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微微一酸,論姿色鄭嬋遠比自己為佳,至於論過往,她其實也比自己乾淨的多,至少沒在清樓里生張熟魏送往迎來過。兩下比較,不免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咳嗽兩聲道:「老爺,你該動身了,再晚就要誤了時辰。」

「好好,你們繼續吃,我得趕著去遞奏章,再去衙門了。」

范進推碗而起,錢采茵與鄭嬋一起將他送到門首,剛剛到門外沒等說話,卻見兩個皂衣翎帽的公人候在那裡。這個時候天還沒亮,一般的衙役公差起不了那麼早,因此這兩個人就比較惹人注意。

在公人對面,幾個東廠番子冷眼盯著他們,顯然也是覺得這兩人不大尋常。自從出了朱國臣的事以後,鄭家小院外面,就放了幾個番子輪番值班守侯以防朱國臣餘黨報復。按說東廠沒有保護百官的責任,范進的身份也不配有人保護,這也算是對他格外的優待。

一見范進出來,一名公人上前問道:「尊駕可是范老爺?」

「正是范某。爾等是何人?」

「回老爺的示,下役乃是大理寺的差人,奉我家棘卿之命,有事請老爺過衙相商。這是一道公函,請老爺驗看。」

差人取了隨身的文書出來交給范進,乃是一份正式的公函,請范進到大理寺問話,查證朱國臣一案。在文書上蓋著大理寺的大印,並沒有寫明是誰相請,但是蓋了印就是正規手續,不是私人邀請。

幾個番子面色陰冷的走過來,為首一人冷聲道:「范大老爺有公務在身,誰耐煩與你們羅唣,快走快走,少在這裡礙事。大理寺又是什麼了不起的衙門了?想請誰就請誰,當自己是誰啊。告訴你家老倌,想請人等散衙之後再說,現在沒功夫!」

兩個公差也沒想到在這遇到東廠番子,這幫人誰見誰頭疼,他們也不具備招惹番子的膽量,一時間僵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范進卻笑道:「既然是大理寺有請,范某也不敢不至,不過有幾件事要交辦下。」

他向幾個番子一拱手,「幾位,有勞幾位辦點事。這份奏章請送到通政司,儘早遞上去。還有這份公函,煩勞送到刑部交侯給諫,和他老人家說明一下,我被大理寺叫去了,不能按時上值。」

說話之間范進已經將大理寺的公函以及奏章送到那番子手上,一併送上的還有一塊銀子。那番子連忙接過文稿,卻不敢接錢。「范老爺,您這是要害小的了。小的還想保住這兩條腿和吃飯的傢伙呢,銀子您收好,這點事小的馬上就給您辦。這邊,您帶幾個人?」

「不用了,去大理寺帶人做什麼。二位,咱們怎麼去啊?」

「有轎子,您隨我們來就好。」

兩名公人領了范進去一邊乘轎出發,錢采茵和鄭嬋看著范進被公人帶走,即使明知道他身份非同小可,不用畏懼官府衙門,可心裡總是不夠踏實。錢采茵本來對鄭嬋頗有敵意,可此時卻是顧不得,在那裡自言自語道:「大理寺這個時候請人,不知是好意還是惡意,我們又該怎麼辦才好?」

鄭嬋眼睛轉動著,「范老爺昨天在他恩師家裡,也說過類似的情形……這范大老爺真是個有心計的,連這一層都算到了。范老爺昨天說,不管是哪個衙門來請他,都要把事情鬧大……鬧大……有了。」她的眼前一亮,直接去下房裡把范志高叫了起來。

「幫我個忙,去門口叫輛車,我要去都察院。」

見她這麼風風火火的樣子,錢采茵一方面鄙夷著她太過粗鄙沒有端莊穩重的風範,一方面心裡卻也在泛酸,她怎麼才出現,就跟范老爺這麼熟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即使是露水夫妻,也該比她的情義重些,怎麼這些話,范老爺從不曾跟自己說過。還有她去都察院要做什麼,又能做什麼?心思電轉之下,她忽然追上鄭嬋,「你要去都察院,那我們一起吧。」

京師里各衙門距離相去沒多遠,大理寺距離范進當值的刑部以及通政司也就是咫尺之遙。他並沒被制約行動自由,不管是投遞奏章也好,還是向刑部說明原因也好,都可以自己完成,用不著假手於人。兩名公人只是衙役,並沒有范進那麼多心思,自然也猜不出他的用意,也沒往心裡去。

回衙稟報不久,就有一名公人來請了范進走進大理寺,直接來到一間房門外,道了聲回示,裡面就有聲音傳出,「是范傳臚來了吧,請他進來說話。」

范進推門而入,但見房中坐的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身材削瘦,但是精神十足,二目頗有神韻。身著緋色官袍上綉雲雁,一看而知是四品大員。一見范進,老人朝他做了請坐的手勢,開門見山道:「老夫曹應甲,現任大理寺少卿。今日請范傳臚來,是有關朱國臣的案子,有些問題想要當面請教範傳臚,耽誤不了你太多時間。」

果然是曹應甲。

從一接到公函,范進就猜到八成是這個人。大理寺夠資格用印的一共就正卿和左少卿兩人,右少卿是加銜,一般不坐堂也就不會用印。如今大理寺正卿關洛能年事已高,病體沉重,已經上了兩次乞休奏章,因為體恤老臣的原因還沒批複,總得上第三道奏章後才恩准致仕。現在就是在走手續階段,人已經不來衙門視事,實際掌握衙門公務的,就是這個左少卿曹應甲。

他是翁大立的門生,得恩師的幫助也很大。能從給事中一路奮鬥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除了自身的才幹外,與翁大立的扶持密不可分。投桃報李,其對恩師自然也是忠心耿耿,不能讓任何人損害老師清名。當初花正芳幾次指出荷花案頗多蹊蹺,案情未明,都是被他給壓下了,沒能掀起風浪,現在自然也不希望案子影響到恩師。

再者說來,曹應甲現在正謀求大理寺正卿一職位,如果這個時候荷花案鬧開,他的前途也必然遭受影響。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坐視不管,必然要出手干預。

大理寺從機構設置上,屬於案件複核部門,對於刑部裁斷的重大案件,有權進行複查核准。如果遇到特別大的案子,就要由三法司同審,是一個監督性質的機構。雖然官職不如刑部來的大,機構也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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