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舊案

吏部的任命,是在恩榮宴結束之後就送來的。范進參加過宴會,又去國子監易服,行釋菜禮,再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國子監石碑上,完成全部工作回到家裡時,便接到了吏部的文書。

賞了差人銀子,拿出文書看了看,范進笑道:「張江陵倒是知我心思,居然真給我安排去了刑部。本來還以為這事要拜託馮大伴或是李夫人,沒想到自己就能辦了。」

鄭婉頭上戴著宮花跑過來問道:「范大哥,你去了刑部?」

「是啊,刑部啊,掌管天下刑名,有權過問京師治安。雖然五城兵馬司不歸刑部管,可是刑部也有自己的捕快,在京師也算是一號地里鬼。我現在做了城隍爺,可以派這些地里鬼查一查你姐姐的下落,順帶幫你哥把砍他的人找出來。」

范進本以為這樣說,小丫頭一定會高興,哪知鄭婉聽了這話,眼圈卻微微一紅,拉著范進的胳膊道:「不行!我不許大哥去做這個。」

「為什麼?你難道不想找回姐姐了?不想給你哥報仇了?他被人砍那麼慘,差點性命難保,就這麼算了?這不像你這小猴子的風格啊。」

「我當然想找回姐姐,也想給大哥報仇,可是我不想看到我另一個兄長也出事啊。我知道大老爺你厲害,可是當初那位慶雲侯家的人,是堂堂錦衣衛指揮使,也是大官啊。答應查我姐姐下落,接著就被人殺掉了。我大哥這次也是找到了姐姐下落,就被人砍成重傷,我不想看到范大哥也因為我家的事被人砍,我寧可一輩子找不到姐姐,也不願意看大哥受傷。人我寧可不找了,也不要大哥再冒險。不許你去,就是不許!」

她撒嬌似地抱著范進的胳膊,整個人都快貼了上去,於她這個年齡的丫頭來說,這舉動已經有些逾越。好在院里沒有外人,湯顯祖與周進都已經各回各處,倒是不怕走漏了什麼。

鄭國泰元氣未復,說話說不了太多,但是昨天也簡單交代了幾句。他之所以被砍傷,就是因為那個名為小三子的小孩子,向他通報消息,說是看到了鄭家大姐。

這孩子與鄭家大姐見過,看人看的准,本來是想說與范進的,但是鄭承憲自知與范進談不到多深的交情,這種事找他幫忙不合適,還是讓兒子自己去辦。鄭國泰偷偷去那裡觀察了一下,發現鄭大姐所在,竟是外城一處私昌的轉房子,她在那裡做什麼營生不問可知。

心痛之餘,既想要去救人,也知自己的力量根本辦不到。好在近日做生意手上很是積攢了幾文私房,到大興衙門打點了幾個公人前去營救。卻不知在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人趕到地方時,那轉房子早已經人去樓空,就連負責看守把風的小三子,都沒了蹤影。

這種當轉房子的地方,都是些魚龍混雜之地,人員流動也快,人一走就不容易查到下落。衙差拿了錢來跑一趟可以,但是根據這個查下去就沒興趣,見沒人就收了兵。鄭國泰找了小三子找不到,剛到燈市口做生意,就又挨了刀。現在想起來,自然可以推測出,是那些轉房子的看場潑皮所為,其背後勢力之強,手段之猖獗也不問可知。

作為小門小戶人家跟這樣的潑皮斗,多半是斗不起的。鄭婉雖然要強,卻不是不知好歹,此時更不想讓范進去為了自己家冒險。她這番表態讓范進心裡很是受用,在她頭上輕輕摸索著道:

「小猴子啊,你要知道,你大哥不是那什麼慶雲侯家的廢物,不會那麼廢物被人幹掉的。還有啊,我這次不光是要救出你姐姐,也是要把那些壞人一網打盡,為京師除一大害。我既然到刑部觀政,就總得觀出點模樣來才對,否則不是白去了一遭。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我保證讓你一家團圓,報仇雪恨!」

六部觀政進士,等於官員預備狀態,自身有品級無差遣,按月有俸祿可拿,但是沒什麼灰色收入。大家到了部堂里,基本都是一臉懵的狀態,不知道從哪裡入手,也不知道該幹什麼。

衙門不是後世公司,不會有個前輩來帶你怎麼做事,一切都是靠自己。畢竟能中進士的人,自身資質不至於太差,只要肯用心,沒人帶也能在極快時間內上手。畢竟觀政重在一個觀字,沒人教,自己也該有主觀能動性去看去學,再想辦法去問。

比起一般觀政進士,范進倒是有個先天有利條件,他的恩師侯守用在刑部辦公,監督這幫人工作,花正芳對其看法也很不錯。有這兩人的面子,范進的觀政之路,就不知比其他人順遂多少倍。

六科給事中屬於各部的頭上懸的利劍,即便是嚴清自己,也不願意和這幫人鬧的太僵。范進既是侯守用弟子,由其帶領著去安排工作,嚴清也就不會阻攔。

侯守用在前范進在後,兩人邊走邊道:

「退思你看,刑部各省皆有一清吏司郎中,一個主事,職掌審核該省的刑名案件,凡該省徒以上刑案題咨到部,由該司憑其供勘審核證據是否確實、引用律例是否準確、所擬定罪名及量刑是否恰當,具稿呈堂,以定準駁。退思你在刑名上的手段,為師是知道的,正好這回看你大展身手,好好辦幾個案子,也讓這裡的人知道一下,我們廣東人的本事。」

范進搖搖頭,「恩師,弟子可能要讓您失望了。現在各省主事複核的案件,弟子不打算插手。」

侯守用並未因他的態度而發怒,反倒是問道:「你這麼說,想必已經有了想要插手的目標,說來聽聽?」

「恩師過獎了,弟子也許只是單純怕麻煩也未可知。畢竟弟子如今只是觀政進士,來這裡是來學著怎麼辦公事,沒有監督考察之權。人家給恩師面子,敬我一些就是皆大歡喜,但是不給面子,弟子也沒有辦法。所以最好的辦法,不就是裝聾作啞,與大家混個臉熟,等到考績的時候有恩師照拂,不難得個上上之考。若是弟子胡亂插手別人的事,反倒會招人不滿。再說,刑部總管天下刑名,哪一樁案子都沒有容易的,一個管不好,可能還會惹火燒身牽連恩師,弟子又怎麼敢亂來呢?」

侯守用搖頭道:「你這話說給別人聽,或許會信幾分,以恩師對你的了解,這絕不是你范退思的話。當日你連海盜的老巢都敢去,辦招安的事也敢做,還有什麼是你不敢辦的?刑部的差事確實重要,而且干係重大,但越是如此,你便越有膽量來鬧一鬧,這才是你的風格。京師中人對你了解不多,只知道你讀書上的本事,對你鬧事情的手段,只怕現在還不了解。等他們真弄明白時,多半會後悔把你放到刑部這種天生容易找茬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眉宇間隱然還有幾分笑意,范進心知,恩師這種態度,就是不反對自己搞事,反倒是支持。這其實也很正常,給事中的利益跟刑部是不同的。刑部追求的是快點結案,不出紕漏,畢竟每天他們面對的是無數案卷,而且是從地方上匯總上來的,他們自己掌握的消息並不多。那些案卷能遞到刑部,一般而言就不會有特別大的紕漏,只有及個別案子有明顯瑕疵,剩下你怎麼看也看不出毛病來。

雖然明朝制度上對死刑複核嚴格,又有三法司這種互相制衡機制,實際能否發揮作用很難說。畢竟真正詳實的證據都在下面,到了這一層看到的都是口供和決定性意見,基本不會推翻已有結論。刑部只要照著地方意見批複同意,一般沒什麼過錯。

可是作為給事中,如果不發現點什麼,那這工作做的就沒業績,這也是監督官和被監督官先天的矛盾之處。嚴清是清流老前輩,雖然自己不是科道,但是在科道里地位輩分高,自身科名也靠前,侯、花兩人跟他這也得講點江湖上敬老尊老的規矩,不能放肆。

反倒是范進,他這種新科進士屬於初生牛犢,與普通進士比,背後又多了不少光環。比如皇帝的特別關注,再比如和張家那若有若無的關係,所以他膽子肯定比一般人大,也更敢鬧事。范進固然是想借著這次在刑部的機會鬧點什麼,侯守用又何嘗不是想通過這個弟子,也折騰一回?畢竟給事中想要出頭,就在於發現大問題或製造大問題,一舉放倒些名臣老將,自己才能脫穎而出。

花正芳的態度與侯守用差不多,他們在這裡久了,於刑部的私弊不是看不到,包括一些案子的結論也認為有問題。但認為是一回事,能不能推翻是另一回事,畢竟刑部這種案子審結,是個技術性工作。外人隨便指責,搞不好會弄個灰頭土臉。他們兩最多是不讓刑部人貪墨太過,至於說一些案件結論的推翻,即便是侯守用這種老牌方面官出身的官僚都力有未逮,何況花正芳。

范進是侯守用認可的能搞事,而且跟凌雲翼身邊受過這方面培訓,對案件有了解,於這個弟子出手,侯守用心裡很有些期待感,也願意提供幫助。范進道:「恩師,實不相瞞,弟子想查的是一樁積年舊案,案發據今已有數載,事情不好查,弟子自己也只能慢慢摸索著辦。能不能查的清,其實也沒把握,是以不打算牽累恩師與花老。」

「說的這是什麼話?不提你我師生之誼,只說為國出力為民除害,這種事還有牽累一說?再說,你當刑部的案子那麼好查,沒有幾個熟人,你怕是什麼也查不出來。這些司官與胥吏,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