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好局面

這種瓷碗不算稀罕物件,每到歲考之時都會有人燒制一大批拿出來賺考生的錢,上面所繪圖案都和科舉有關,藉以博彩頭賺銀子。像是獨佔鰲頭、連中三元等等,而范進手上這個圖案則被稱為:二甲傳臚。

按例,殿試前三名為一甲,又稱為三鼎甲,各有專名。等而下之的二甲第一,稱為傳臚。在金殿唱贊時,負責帶領同甲進士出班贊禮。除了榮耀體面之外,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參加館選考試,考中之後一樣可以做庶吉士,於前途上也堪稱一片光明。

一甲這種保送翰林一共就三個名額,一般舉子都不存這個念想。三甲同進士的前途又太差,大家主要爭的其實都是這個二甲。而能在二甲里當上頭馬,也算是極為難得的事,至少對比會元身份不算丟人。

金榜現在還沒貼出來,張居正的禮物已經到了,顯然於考試結果早就心知肚明。這在制度上當然是大為不妥,但是參考的都明白,這就是規則,不爽不要玩。即便是因為自己科舉不第而對張家很有些不滿的湯顯祖,在這件事上也沒什麼話說,只恭喜范進道:

「范兄才學館選入圍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我朝閣臣必出於玉堂,范兄此番選為庶常,他日便可入閣輔政為天子效力為百姓分憂。以范兄之才,他日為宰輔必是一代賢相,我大明百姓便有幾十年太平日子可過。」

范進笑道:「湯兄過獎了。范某這點才學實在當不得如此誇獎,再者庶吉士不是每科都考,今年是否開館選,也難以預料。」

「朝廷如今編修會典,正在用人之時,怎麼可能不開館選,范兄就準備好入閣為儲相就是了。」

兩人說笑幾句,氣氛依舊融洽,畢竟能考上傳臚對於大多數書生來說,已是莫大殊榮,不是誰都把目光盯著三鼎甲不放的。湯顯祖問道:「范兄可要去看一看小金榜?你的二甲頭名定了,不去看看誰是狀元?」

「誰是狀元明天就知道了,也不必急在當下。這小金榜不是正式榜文,就是提前給舉子們通個消息讓大家做準備而已。畢竟等到明天才是正日子,狀元郎得上謝恩疏,如果臨時才知道,哪裡寫的成急就章?不過小金榜一出,我也坐不住了,得去禮部演禮,明天傳臚是大事,出不得岔子。」

「恩,范兄請便,小弟也要回客棧準備行囊,預備著返鄉之事。那四進士的唱本,我會抓緊時間寫出來,期待有朝一日能請范兄指正。」

午後,長安左門外。數十名錦衣武官簇擁著一名制敕房小官而出,懸掛金榜。

所謂金榜,自然不是指其質地,而是其顏色用黃紙,以金榜稱之。這時候掛出來的金榜沒有天子用寶,不是正式榜文,是以又稱為小金榜與正式大大金榜以示區別。

按照規制,殿試名次是在三月十七早上於皇極殿上宣布,經過傳臚儀式之後,再懸掛出正式金榜,昭告天下。舉子們在那之前,是不知道自己名次的。但是實際操作中,卻不能這麼辦。要知道,在傳臚儀式之後,狀元要上謝恩疏的,如果臨時急就章,質量不高也來不及。再說考生不知道自己位分,也很難做出準備,到時候一甲舉子萎靡不振,整個科舉就沒了體面。是以朝廷會在這個時候先宣布名次,讓考生做出準備,至於正式的榜文只是給其他人看的,與這些人就沒關係了。

並不是每個考生都有范進這樣的門路,可以提前知道結果,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在開考前就知道自己肯定中不了一甲,心態沒法超然。讀書人十年苦讀,真正決定命運的時刻便在當下。二甲最後一名和三甲第一名,排名只差一個,命運前途就差了一天一地,既然來參加科舉,誰又真能對此全不在意?

上百名中試舉人圍在長安左門外,卻沒有絲毫聲響,每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此時誰要是敢喧嘩,怕不是當場就要挨捶。所有人屏息凝神,聽著由錦衣護衛之下的宮中制敕房小官宣讀金榜排名。

「第一甲第一名,沈懋學,浙江宣城……」

一個個名字念出去,有人喜笑顏開,也有人垂頭喪氣,眾人表情不一。沈懋學、曾朝節全都在觀榜的舉子之中,兩人都算是有些城府的,可等到得知各自名次時也掩蓋不住喜悅的心情,急切想要拉著人說幾句什麼,分享一下自己的成功。不管平素對張家看法如何,眼下三鼎甲就像是一個品牌,怎麼也得捆在一起。四下望去,卻怎麼也找不到張嗣修,不知榜眼跑到哪裡去了。

只聽人群里有人小聲嘀咕道:「廣東這科雖然沒出狀元,卻出了個傳臚。那裡果然是古怪的很,文教不昌,單出鬼才,差一點又是個倫迂岡。」

「什麼倫迂岡,分明是個張君瑞。」有人冷哼一聲,但隨即就有人捂住了他的嘴,拖著他向外走去,邊走邊道:「你不要命,別人還要,沒見那裡有緹騎?別以為上了金榜就高枕無憂,小金榜不是大金榜,一樣還有變數。萬一被張相聽到,你仔細自己的功名難保。」

這樣冒失的書生終究是少數,大多數人都裝做不曾記得范進這個名字以及與之有關的流言蜚語,對其得中傳臚沒表現出絲毫不滿,就像對張嗣修中榜眼並無異議一樣。

之前的身份是舉子,鬧事的目的,是讓自己得到的更多。自從名字出現在金榜上的一刻,這些人的身份就已經轉變為朝廷命官。隨著身份的變化,立場與思想自然也要隨之改變,現在他們不但不會質疑此次科舉的公正公平,還會千方百計安撫自己的友人、同鄉,讓他們也不要鬧事,回家安心讀書準備下科。畢竟只有維持了這一榜的純潔,自己的功名才光明正大,身為朝廷棟樑,自應有此覺悟。

乾清宮內。

由於殿試的關係,原本固定的課程暫時停止,萬曆也難得的獲得了一點休閑時間。只是這種休閑實際也閑不到哪去,學子們要去禮部演禮預備明天見駕,皇帝也得記牢整個儀式流程,應付完成這神聖的儀式。雖然這種儀式已經辦過一次,但中間隔了好幾年時間不用,臨時抱佛腳,還是有不少地方生疏,需要一點點操練純熟。

昨晚上基本沒睡覺的萬曆,清晨補了眠,精神還算不錯。在孫秀、客用兩名心腹小太監的引導下,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明天該說的話,腦海里想像著明天正式傳臚時的情景,不自覺地舉手投足,臉上露出陣陣得意笑容。

孫秀道:「萬歲昨天晚上真是威風,一句話就硬把范進的名字抬成了二甲第一。從十份優卷之外,給變成了第四。那些老倌兒平素都維首輔馬首是瞻,可是萬歲一發話,還不是乖乖按聖旨來辦,哪個敢多說一句?」

客用道:「是啊。這便是天家威儀,誰敢抗旨,便是死罪!任他是什麼官都一樣,再大的官,也都在陛下手中拿捏著,想讓他們如何他們就得如何,否則便可革了他們的官職,要他們的腦袋。」

萬曆哼了一聲,「你們兩個不要亂說話,當心被馮大伴聽去,先要了你們的腦袋再說。范進的名次雖然是朕定下的,也是張先生同意才能通過,否則即便是朕,也不能隨便就給誰前程。一意孤行不納忠諫的,豈不是成了昏君?難道你們認為朕是獨斷專行,不能納諫之人?范進名次一事,雖然其卷子是排在二等,但是一個二甲進士是跑不掉的。這次無非是名次變一變,先生又是朕的恩師,體恤朕的心思,才肯答應改位分。你們到了外面不許亂說話,否則便把你們也趕到御馬監和張誠那奴婢去練內操!」

「奴婢明白。相爺與陛下師生情深,一是明君一是賢相,正該相得益彰互為表裡,陛下想的事,相爺一定會讓您做成的。」孫秀賠著笑臉說著恭維話,心內卻道:看來陛下心裡還記掛著張誠,於他的名字時刻未忘,趕明個還是得去御馬監那燒燒冷灶,與他拉些交情。

萬曆雖然訓斥了兩個太監,心裡卻也是高興的。治國需要人才,想要能說話算數,就必須有一批能聽令行事的大臣。這種人不會憑空掉下來,科舉這種形式募集選拔而出的優秀官吏,是人才唯一的來源。而范進,是自己看好的才子。自己這次這麼提拔他,他肯定會感念自己的恩德,對自己忠心耿耿,就像岳飛傳里的岳鵬舉一樣。

他的年齡和自己差不多,是那種能隨著自己一起長大變老,足以做幾十年君臣的臣子。既然連恩師,母后都說他很厲害,那想必是有才幹的。自己能把這麼一個幹將籠絡麾下,足見是人君手段。

年輕的皇帝為著自己第一次施展權術網羅私人的成功而喜悅,想來范進的心情應該與自己一樣喜悅,接下來就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把一切都告訴范進,讓他知道,其能夠得中傳臚全靠皇恩浩蕩,日後不怕他不肝腦塗地為自己效力。這偌大的乾清宮內,終於有一根蠟燭完全屬於自己,在其燃盡之前,一定會有更多屬於自己的蠟燭出現,到那時,整個宮殿便會變的亮堂起來,而那一盞孤燈便不再是不可或缺之物。

想著未來房間裡布滿蠟燭,而那些蠟燭爭先恐後為自己燃盡殘軀驅散黑暗的情景,萬曆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於這煩瑣複雜的演禮,也不再覺得無聊。

紗帽衚衕,張府之內,通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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