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陰招

十二歲的小姑娘,其實在當下已經算是大孩子,一些山村裡,十四歲就可以嫁人。畢竟當下人的平均壽命就那麼低,再有生產力等條件束縛,不是誰都有資格待到十八或是二十歲再嫁人的。

是以到了鄭婉這個年齡,對於男女之間的事,已經有所了解,即使沒有母親教導,也知道所謂伺候是怎麼一回事。尤其是今天白天剛剛看到范進和錢采茵親熱的樣子,自然就能想到不久之後,就是自己被范大老爺喝他口水,那情景一想起來就讓她覺得周身發熱,心裡的小兔子發瘋般地亂跑亂跳,分不清是害羞還是其他什麼情緒。

她沒來得及定親,家就敗了,定親的事自然就談不到,沒人顧的上給她找婆家。到了她現在的年齡,其實已經開始考慮未來的終身大事。窮家子弟沒這麼多浪漫,找一個什麼樣的男人過一輩子,決定著自己的生活質量,這是極為現實的考量。

從客觀角度看,范進是堂堂會元,給這樣的人做小,其實是個極佳的選擇。但是眼下這種伺候,是沒有名分的,地位也就是個丫頭。鄭婉雖然出身寒苦之家,但是心氣很高,並不怎麼願意做小,更不願意受大婦的氣。再者說來這種事怎麼都該有個儀式,現在就這樣抱著東西上門來,總讓她覺得欠了些什麼。

她有些擔心范大老爺會生氣,會看不起她,卻又期待著范大老爺能答應下來。這樣即使他將來到外地做官,自己也能跟在他身邊讓他教自己讀書寫字,等到大一些,說不定還能給他生寶寶,然後看著他教寶寶讀書寫字,那情景一定很美。

胡思亂想的女孩,不敢看范進的臉,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要燃燒起來,低著頭被錢采茵牽著手來到床邊。她腦海里此時已是一片混沌,想著一會要做的事,就覺得口渴的厲害,高舉著手把裝有房契的木盒高舉過頭。

「范大老爺收下吧,等去衙門辦個過契,這房子就是大老爺的,我也是大老爺的。我求求大老爺,還讓爹和大哥住在這裡吧,我們可以交房錢。我可以幹活……」

范進把木匣放到一邊,「是誰教你做這些的?送房契,還有送你自己。」

「是……是爹爹。老人家說了,光是這破房子值不了一棵參,何況還要加上父子兩條性命,那更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人情債。我們鄭家人雖然窮,也懂得做人知恩要圖報,否則便是豬狗不如。能報答老爺的,就只有這房子,還有我了。」

燈光之下,女孩的耳朵脖子都已是一片殷紅,但還是堅持道:「我……我現在還小,但是等幾年我就會長大。其實現在也可以,我可以伺候好范大老爺的。」

「伺候!伺候你個頭了!臭丫頭小小年紀,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漿糊啊!我哪點看上去像羅力空啊,你看看你錢姐姐要哪裡有哪裡,再看看你,就像個小猴子似的,我要你幹什麼啊。」

范進猛地揪住鄭婉的頭髮,手在她的頭上輕輕拍打著。鄭婉啊的一聲叫起來,以為范進發了火,連叫疼都不敢,只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還有你家這房子,我要它幹什麼?我說過啊,我將來未必留在京里,也許外放了,到時候留一棟房子在京里有什麼用啊。你聽著啊,我幫你們呢,是因為大家相遇是一場緣分。我這個人很信命的,老天讓我們遇到,就證明大家應該互相幫忙。所以我幫你,將來我遇到難處時,你們也會幫我,至少我相信你們是有良心的。即使不幫也沒關係,我只求自己心安就好,不苛求你們非要做到怎麼樣。所以,把你們的破房子還有你這小猴子都收好,本公子不會要的!你現在去伺候你爹還有大哥,有什麼事就喊關清他們幫你,如果有變化就來叫我。再敢來搗我和你錢姐姐的亂,我就揍你!」

說著話,范進已經把裝有房契的木匣塞回鄭婉手中,鄭婉茫然地看著范進道:「可是……可是那人蔘很值錢的,我們不能白拿。還有范大老爺幫了我們這麼多次,如果我們不做點什麼,良心上交代不下去。大老爺就收下我吧,我雖然吃的多,可是我也能幹活啊……」

「滾蛋!我這不要你這種能吃的小猴子,去伺候你爹你大哥好了。如果要做點什麼,那就這樣吧!」

范進伸出手,抓住女孩那白嫩的臉蛋左右一拉,扯成了一張大餅。在女孩哇哇叫痛之時才鬆開手,隨後極是囂張地笑道:「看到了吧,這樣才像你這個年齡該有的生活狀態,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該鬧就鬧,該安靜就安靜。不要總想著裝成大人,還要什麼侍奉,這就不可愛了知道么?你今後要是願意,就算我妹妹,拿我當成你哥哥,吃我的喝我的就心安理得了。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趕緊回去照顧你爹。等考完了殿試,我會和你爹談一次,告訴他過分重男輕女是錯誤的。拿自己女兒報恩,就更是大錯特錯,快走吧,別打擾大老爺我和你錢姐姐二人世界。」

錢采茵下床牽起女孩的手走向門口,邊走邊道:「你去跟鄭老爺說一聲,你家遇到的是真正的好人,君子。不會貪圖你們的財產,自然也不會貪圖你這麼個可愛的小姑娘。如果想要報恩的話,就沒事的時候多磕幾個頭,為范大老爺禱告幾句,求神佛保佑他官運亨通,就算是報答了。」

一天時間裡遭遇了太多變故,身心俱疲的鄭婉,此時腦海里已是一片混沌。終究是個大孩子,心智再怎麼成熟,再怎麼試圖讓自己強大起來,內心深處依舊是脆弱的。在極短的時間內接連不斷的強刺激,讓女孩的心如同怒海扁舟時起時落久久難以平靜。

尤其是父親讓自己做范大老爺的女人,這個經歷對於一個女孩來說無疑是殘酷乃至有些絕望的。不管嘴上是否承認,她心裡明白,在父親心中,兄長如何不肖,也比自己重要的多。

內心深處的打擊,加上精神的刺激,讓她有點糊塗,人混混噩噩地隨著錢采茵來到門首,直到此時她才略恢複了一絲神智問道:「錢姐姐,你是說,范大老爺不要我?」

「不光是你,還有你家的房子,大老爺都不要。不過不是因為你們不夠好,而是因為大老爺是個真正的好人,不會幹趁人之危的事。再說你這麼小,現在想這些事,實在太小了。姐姐我人見的多了,壞人見的比好人多,換一個人在這裡,你這麼可愛的小丫頭,一定跑不掉的。」

鄭婉揚著頭,看著錢采茵道:「姐姐你是說,范大老爺不是討厭我才趕我走的?就是因為我太小了?如果我像姐姐一樣大就可以了,是么?」說話之間,又看向錢采茵的前胸,目光里似乎別有深意……

錢采茵臉一紅,「這孩子,想什麼呢?你這麼小,別亂想太多,這麼個好人能遇到是福分,能當他妹妹是好事。」其閱人無數,看的出小姑娘懵懂的意識里,對范進其實是有好感的。她自知自己身份,不會想著去獨佔什麼,是以也沒把鄭婉當成壞人,拉著她的手,試圖解釋著范進對她一家的感情看法,以及並不討厭她這個事實。

就在說話的當口,猛然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聲轟鳴忽然響起。聲音來自鄭家的院落之外,很是突兀全無徵兆,而在這聲爆響之後,接二連三的轟鳴聲響起,春雷怒綻,驚天動地,把錢采茵後面的話都淹沒在了這喧囂轟鳴中。

錢采茵與鄭婉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無數銀蛇劃破夜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狂舞。一剎時不知有多少鞭炮煙花在鄭家的院外炸響,連關清、范志高以及兩個郎中都驚動了出來,跑到院落里向外看。范志高問周大夫道:「你們京師今天什麼日子,為什麼要在夜裡放爆竹?」

「不……今天什麼日子也不是啊。再說誰到我家門口放爆竹?」鄭婉一臉茫然不知所措,錢采茵卻已經若有所悟,柔聲道:

「只怕這只是開了個頭,後面還會有鞭炮,今晚上別想肅靜了。關大哥、范大哥,你們陪先生回房去,婉兒姑娘你也回房,再有鞭炮別出來,還有照顧好病人,別讓人受了驚嚇。」

她的年紀畢竟大一些,說話還是有些分量,把幾個人打發走,自己轉身回了房間,見范進正饒有興趣地看著窗外,盈盈一福道:「老爺,這是有人故意不讓你休息了。今晚上只怕還會有人接著來搗亂,要不要讓關清在外面等著抓人?」

「抓住的也是蝦兵蟹將,正主不會露面的。」范進搖搖頭,「抓那些辦事的沒什麼意義,找不到指使者,一切都是惘然。這種潑皮手段,不像是上得了檯面的人所用,倒可能和鄭國泰被砍傷有關係,看來他受傷不是和誰口角,而是得罪了人,或是碰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范進冷笑幾聲,「本來我於京師而言只是過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京畿治安自有衙門負責,我犯不上多管閑事。可是既然現在他們連我也牽連在其中,就別怪我跟他們不客氣,等殿試之後,我慢慢陪他們玩,看誰玩的過誰。」

錢采茵道:「奴在京師里見過的事很多了,每到大比之年,各種陰險毒辣的手段都有,有放鞭炮不讓人休息的,也有下泄葯,讓對手泄的七葷八素,沒力氣考試的。這鞭炮多半要放上半夜,讓老爺不得休息,明天無精打采寫不好文章,於功名大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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