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提前殿試(下)

范進並不因為這種扣帽子攻擊而慌忙,畢竟他也是在凌雲翼身邊受過訓練,當下一隻腳已經邁進朝堂門檻的人物,於朝堂爭鬥即使沒參與過,心裡其實也有個大概印象。官場爭鬥險惡萬分,不管是扣帽子還是扣別人帽子都是必須要掌握的技能,如果被扣兩下帽子就氣急敗壞槍法散亂,註定一事無成。他搖頭道:

「學生絕無此意,西番地理環境特殊,外人到了地方水土不服,人畜多病。即便虜騎再怎麼剽悍,也不可能不受地勢影響。士兵到了那裡,肯定是要先吃虧。再者俺答年事已高,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他本人是真受不了那種苦的。所以學生認為,迎佛說多半是真話。再者西番人也自知力弱,不大可能打的過蒙古人,這一仗自然是儘力避免。西番可能會派出幾個佛法精通的人士與俺答交涉,兩下談一談,達成一個妥協,令俺答滿意,其也就會考慮退兵。」

「若是如此,那豈不也是順了蒙古人的心意?」

「順了蒙古人這個心意,其實也無大關礙,不論西番還是北虜,都是朝廷羈縻之地,不是直屬州郡。兼且西番地處邊陲,朝廷鞭長莫及,想要干涉他們的行動也很困難。與其枉做小人,不如順水推舟,俺答也不可能真的就把這塊地方吞併下來。即使他想做,也根本做不到,最後也就是討些好處回師。說到底,這就是兩個藩屬之間的衝突,我朝作為宗主,不必要下場。」

張居正看看范進,「你是廣東人,與蒙古素無往來,為何如此篤定其會退兵?」

「學生雖不曾到過蒙古,但是依常理還是能分析出來。如果俺答現在還在壯碩之年,多半是想要攻取西番擴充疆土。可是他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時日無多。不管曾經的他何等了得,現在都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久歷戎行,身上除傷即病,不復當年之勇,一到陰天下雨,這怕一身傷痛就要他半條命。對現在的俺答來說,無病無痛長命百歲的需求遠多過開拓疆土。再者就算是開拓疆土,他也犯不上去西番那種地方。」

「你不認識俺答,何以敢對他的情形做出如此大膽的分析?」

「學生雖然不認識俺答,但是大體上知道他的歲數還是可以猜。當然這個世界上有人天賦異稟,不過學生手上沒有什麼詳細的情報,就只能以常理討論。如果這個時候考慮特殊情形,實際就沒辦法做事了。」

張居正不置可否,「那在你看來,俺答此次不會對我大明動武了?」

「這個包票學生不敢打,但是起碼有五成以上機會他不會打。大明自開馬市以來,兩下以物易物,各得其所。我朝境內固然有商人大獲其利,蒙古那邊的貴族豪強,也肯定從中沒少獲利。那些人是蒙古的大人物,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一定財力兵力,於蒙古部落里說話亦有些分量。如今的蒙古與大明構兵,也無非是為了財帛丁口。打一些小仗還好辦,如果打大仗,朝廷必然關閉馬市,那麼他們發財的渠道實際就斷了。再者,如今朝有明君賢相,上下一心將士用命,蒙古人即使來犯,也未必有便宜。其實天下的事說到底,都離不開一個利字,如果攻擊大明的利益不如做生意來的多,他們肯定是想要做生意而不是想和我們打仗。是以學生從人性出發,認為其不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行為。」

「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你在廣州以商賈為業,便把天下人都想成商人?」

范進道:「蒙古人不一定是商人,但是一定是人。學生曾聽人說起過,俺答有很多子嗣,這麼多人現在都在俺答羽翼之下,自然太平無事。可是等到俺答一死,爭權奪利的事不會少。草原上爭奪,最後多靠刀劍說話。誰手上的兵力多些,誰的聲音就大。所以越到這時,越會珍惜兵力。向西番擴張也好還是向大明用武也好,都會這損實力,在當下而言,沒有足夠的利益支撐他們做這種事,是以學生認為我朝與北虜就算打,也是小衝突,不會打大仗。相反,俺答的子嗣更需要向大明示好,希望俺答死後,得到朝廷冊封襲承王位。如果俺答要向大明動兵,我們一定能事先收到消息,不至於措手不及。」

「那若是我軍出陣,討伐俺答呢?」

范進搖頭道:「不妥。草原幅員遼闊,一兩次掃蕩不傷筋骨,對蒙古人沒什麼影響,反倒失去了大義。再者我軍又不可能拔光敵人所有據點,白白製造仇恨,對我們沒好處。縱然趁著敵大軍遠去,攻取一些城池,也未必守的住,更沒人願意守。再者俺答素來知兵,不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即便出陣,後方必有能將強兵守衛,我們出征師出無名,未必就能有什麼便宜。一旦打輸了,反倒給了蒙古人攻打我們的理由,到時候反倒真的可能打起來。我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和平局面,也就此功虧一簣。邊關好不容易太平了這些年,我們可以少死人,多攢銀子,休養生息。現在盲目的打仗,把這個好局面葬送掉,目的卻只是為了一口氣,這不值得。而且打仗這種事肯定要有所準備,我們有多少準備學生不知道,只知道這仗打下去,在九邊貿易的商人利益會受影響,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會支持這種戰爭。而邊軍的物資輸送離不開商人,他們不支持,又怎麼打的贏。」

張居正看著范進,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你是說,商人決定著勝負?你可知,這樣的言論到了朝堂上,是什麼後果。」

「朝堂諸公應該有面對事實的勇氣。我們對外說,自然可以說商為賤業,沒辦法,天下人如果都去經商,誰去種田。無糧不穩無商不富,還是得把大部分人固定在土地上耕作,國家才能太平。可是自己心裡是該有數的,九邊那種地方,自種自吃根本辦不到,朝廷又不保證不了糧食供應,最後就只能靠商人。現在九邊每年砸那麼多銀子下去,表面看上去皆大歡喜,實際就是揚湯止沸,解決不了問題,只是把問題勉強壓下去,類似給病人吃阿芙蓉。等到葯勁過了,會疼的更厲害。」

張居正一愣,「你說什麼?」

「學生……隨口一說。」

「不,我問你方才說九邊送銀子只是揚湯止沸,那你有什麼好辦法?」

范進想了想,「學生在廣東辦過軍務,不過廣東情形與九邊不同,交通比較發達,物資獲取容易。但是大概思路感覺是一樣的,物資如果不增加,銀子越多物價越貴,最後還是沒錢的餓死。朝廷發去銀子,就是希望所有邊軍都有飯吃,可是這實際辦不到。銀子到了邊關,一層層分下來,到了當兵的手裡有一半就是幸事。物資不增加,這麼多銀子一到,商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漲價,於是那些士兵依舊吃不飽。我們的銀子也不是無限的,今年用銀子把事情壓下,明年還是要出事,這不是個辦法。最好的辦法,還是讓物資變多一些,用市場的手段降低物價。物資不可能憑空出現,要想讓物資變多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商路暢通,讓商人願意去邊塞貿易,商人去的越多,九邊越繁榮,也就越太平。」

「所以,你是支持在邊塞開馬市了?」

「學生確實支持在邊塞開馬市,但是馬市只是一方面,其他的市場也該放開。馬市主要惠及蒙古人,於邊軍也是個發財的門路,於邊塞自己的物資作用有限。要想讓邊塞物資充盈,前提就是要讓那裡形成個開放的市場,而不是一個封閉的大兵營。九邊幾十萬軍兵,加上他們家屬,就是數百萬人口。這麼龐大的人口基數,如果能夠全面放開,足以吸引大批商人到那裡經商,商人一多,物資籌措起來也就容易。之所以現在做不起來,一是道路不暢通,二就是過於閉塞與外界來往少。能在九邊經的,都是少許有辦法有靠山的商人,他們卡著商路發財,故意讓物資價格一路走高,朝廷投進去的銀子,就是填無底洞。如果能把九邊市場徹底放開,那裡的物資就會多出幾倍甚至幾十倍,當然官府也要做點事,確保市場可靠……」

張居正揮揮手,制止了范進的發言。「你說的這個關係重大,三言兩語交代不清,你回頭寫個詳細說貼上來,今天不必急著議。如今白簡交攻王司馬,你覺得該如何處之?」

范進道:「學生認為,王司馬老成謀國,朝廷就因為一些彈劾就對其有所處置,未免令功臣寒心。再者例不可開,如果朝廷現在迫於輿論退讓,則邊將必以為朝廷真的要打,說不定有人就要擅自帶著兵馬殺出關去,偷襲俺答後方。雙方不戰而戰,那個時候想停,就不那麼容易了。所以朝廷保王司馬就是個態度,告訴下面的人,不管他們怎麼想,朝廷不想打。誰如果這個時候擅作主張破壞大局,就要承擔後果,而這種後果,他們承擔不起!以相爺的手腕,做到這一切並不難,等到把下面的人心思打下去之後,再尋找接替者,準備接大司馬的印。當然這個接替者必須是與王司馬看法相同,支持對蒙古懷柔之人,確保對蒙古的政令始終如一,不至於因人廢事。」

「為何如此行事?」

「這就回到學生方才所說的話題,商道上的事。要想讓邊關太平,軍隊和商業都不能少。可是商業要想發達,就不能讓少數人把持商道不放。王司馬促成的封貢,固然功德無量,但是整個其家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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