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萬曆的試探

距離發榜的日子漸近,緊張的除去舉子,還有萬曆。按照規制,會試發榜之後就要籌備殿試,自己就要親自去考校這些新科舉子,為之排定名次,選拔棟樑。

上一次殿試時,萬曆的年紀尚小,自身的學識十分有限,於所謂試只是走個過場,連題目都看不明白,更別說衡文,實際上做主的還是張居正,他只做個傀儡。

當時的情景,萬曆還記得很清楚,莊嚴肅穆的大殿,一群衣冠才子奮筆疾書,即使當時尚未成年他也看的出來,那些人很緊張。實際上,那位御座上的天子比他們還要緊張。生怕自己哪一點做的不好,就會被恩師批評一頓,回到宮裡還要挨母后的罵。

一群人在下面答卷,皇帝既不能說又不能動,行如受刑。下面的舉子好歹還能書寫行動,自己卻是半點不能挪動位置,還要時刻注意儀態,不能殿前失儀,其中辛苦實非一言能盡。乃至殿試結束之後,小皇帝已是汗濕龍袍,險些虛脫。

作為一個體型偏胖身體又不算多好的男孩,這種監考其實是一種折磨。眼看監考之期又到,萬曆一方面對於可以掌握權力,把幾百個才俊收錄為天子門生而歡喜,但同時也為那番折磨而苦惱。

於小皇帝而言,宮中能排遣苦惱的地方,便只剩了嫡母仁聖陳太后居住的慈寧宮。

陳太后雖然是隆慶天子正妻,但是性子老實本分,又有些懦弱,自身才學又差,除了老實以外基本沒什麼優點。雖然貴為皇后,實際上就是一普通農婦水準,不具備母儀天下管理六宮的能力。所以在隆慶在世時,她便將內宮的管理權給了皇貴妃李氏。等到萬曆繼位,李氏作為貴妃是否有資格稱太后一事本有很大爭議,可她這個皇后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於是想要阻撓兩後並立的人,就沒了說話的餘地。

雖然李氏是萬曆生母,但是由於對萬曆要求嚴格,性子要強,萬曆對其是畏遠多於愛,真正親近的反倒是嫡母陳太后。至少在慈寧宮裡,他可以像個孩子一樣隨意折騰,不用考慮自己的身份以及身份所帶來的責任。

陳太后於萬曆自幼投緣,對這個兒子亦極寵愛,在她眼裡皇帝也同樣是個孩子,反正還沒大婚,怎麼也不能算大人,於一些行為上縱然有荒唐處,也不必過分苛責。

像是萬曆上次在慈寧宮和宮女有染,事後也只是將宮女交給馮保處理,對皇帝沒半個字的批評,只當成是小孩子的胡鬧。再者在陳太后看來,宮女本就是給皇帝收用的,承歡也沒什麼大不了。

一見皇帝過來,陳太后吩咐著宮女去拿小廚房新送進來的糕點,又拿了些時鮮瓜果來與天子吃。萬曆猴子獻寶似地,從跟班太監張誠手中拿了兩卷書來,送到陳太后面前道:

「母后,這是宮外進來的兩本書,您看看好不好?」

陳太后笑道:「陛下喜歡讀書,這是極好的事。哀家不比你親母,認識字一共沒幾個,還是她教的,讀書讀不全,也就不必看了,只要陛下你看著好就好。」

「母后您看看就知道,就算不認識那些字也沒關係,上面有畫只看畫也可以。」

「哦,那就好。這書你娘那邊看過了?」

「恩……是李夫人先送到娘那,才到了朕手裡。母后也知,年前因為搜檢的事,燒了兒幾本心愛的書,從那以後也不許兒從宮外自己買書看。想看什麼書,都得是娘做主。」

「那也是為了皇帝好,陛下年紀還輕,腦子又聰明,正該是多讀聖賢書,多懂道理的時候。道理懂的多了,才能管好這個國家,不至於被人挾制。」陳太后說著,已經打開書籍,見那所謂的書上,其實畫遠多於字,一篇紙上畫的都是人物,字只寥寥幾筆,對於她這種半文盲來說,倒是更適合觀看。看了封面部分的人物畫像,陳太后點著頭道:

「這畫畫的好啊,看看這人都何等威風,彷彿天神似的。這是誰來著?」

萬曆湊過去道:「母后,這是岳武穆。」

「岳飛啊。這書是寫他的?這是史書還是話本?」

「話本,叫精忠大傳。專門講忠臣孝子的,所以娘才要朕多看看。這兩本一是荷花缸,另一本是岳飛學藝講周侗收岳飛為徒,教他本事的。母后請看,這裡畫的就是周侗,看他這武藝……」

萬曆是少年性子,還是喜好武藝高強的人物,匆忙翻到那頁,指著書上的畫,手腳不自覺地比畫起來。陳太后微笑道:

「陛下喜好這等書,這是好事。不要只看武藝高低,武藝練的再好,也不過是個武夫沒什麼用,還是要看懂不懂做人的道理。岳鵬舉最該講的不是他武藝有多高打仗有多厲害,而是他有多忠心。他當時是個帶兵的大官,可是皇帝要殺他他也不肯造反,也不許部下造反,這才是武臣的典範。若是朝中武將都如岳飛一般,咱們的天下就太平了。」

萬曆點頭道:「是啊。聽說這書是有全話本的一直到岳飛盡忠,就是沒幾張畫,可是京師見不到。上次找到一本也是殘本,很是可惜。好在這次寫這書的范進進京趕考了,若是他能被錄中會試,朕就能見到他。」

陳太后點著頭,「畫這話本的叫范進?這人是應該中的。能寫出這等忠君之書的人必是個忠臣,他若是不能中,就不成話了,咱們不能傷了忠臣的心。」

「朕明白。可惜,做不得主。」萬曆有些氣沮,「到底他能不能中,不是朕說了算。」

陳太后笑道:「皇帝,你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掄才大典自有體制在,便是你父皇在世,也一樣做不得主,那是那些翰林學士們管的事,咱們不能干預。」

「母后,若是天下都是岳飛一樣的忠臣,朕確實不用插手,可若是有奸臣胡作非為,朕不插手,他們不就越發無法無天了?」

「皇帝,你年齡還小,哪裡分的清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不許聽了些流言蜚語就隨便說誰忠奸。朝中有張先生,宮中有你娘還有馮大伴,哪有什麼奸臣可以無法無天。」

「朕聽說馮大伴的侄子就在崇文門那裡橫行霸道,欺男霸女,言官參他的奏章很多,可是朕卻一份也看不到,您說這是不是有奸臣?」

陳太后連忙道:「陛下不許亂說。馮大伴是宮裡老人,做事老成可靠,自是天大的忠臣,哀家不許皇帝亂講。誰在你面前亂說話,你就直接罰他,不許他胡亂誹謗忠良。」

萬曆應諾著,又認著錯,陳太后素來寬厚於這事沒當回事,很快也就忘了。母子又像平日一樣說著閑話,聊著家常,不知不覺間,天氣已經很晚了。陳太后催著萬曆快走,萬曆道:「朕想留在這,陪母后。」

「那不行,皇帝已經快是大人了,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耍賴了。你母后到時候又要生氣,快些回去。過兩天張了榜,皇帝就該準備殿試的事,你得自己像個大人,百官才會尊敬你,你才能真正擔起擔子來。張誠,快送陛下回宮。」

見太后一個勁的催,萬曆便只好起駕,由張誠陪著轉回乾清宮。等進了寢殿,張誠伺候著萬曆更衣,年輕的天子卻若有所思道:

「張誠,你說這岳飛學了藝,接著該幹什麼了?」

「啊?天家,這……這奴婢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范進肯定知道對吧?你說要是問問他怎麼樣?」

「陛下……這不大好吧?眼下就快張榜了,范進估計心思都在榜上,也沒功夫畫這個。」

「那樣他就不是忠臣。岳飛的心什麼時候都在皇帝身上,不曾想過其他。范進既然畫岳飛傳,自己就該是忠臣,你去替朕催催看,說不定他心裡把朕的事,比科舉的事看的重。」

小皇帝的眼中,閃動著某種興奮的光芒,「張誠,朕想過了,母后也說忠臣就該是朕讓他幹什麼他就得幹什麼的。得把朕看的比他自己要緊,這樣才有資格成為忠良。這事正好試試范進,若是他真是個忠臣,這次的會試朕就保他一回。」

「陛下慎言……這科舉的事,向來是閣臣做主。」

「這天下都該是朕做主,何況一次科舉?再說,進士稱天子門生,難道朕還不能決定一兩個門生的事了?我又不是要管一場科舉的事,只提一個人還不行?你且去試試看,若是不行也沒關係,到時候有朕護著你,包管無事。」

掛榜是在二月二十七,舉子們通常在二月二十六就會各自找地方聚集,等到傳喜報之人通報名次,打發賞錢。由於殿試只決定名次,輕易不會刷人,所以過了會試基本進士就算是囊中之物,不會吝惜幾文賞銀,其他方面的使費也同樣大方。

京師的酒樓、清樓,這個時候都會大發一筆。所有靠近貢院或是禮部的酒樓,在二十五這天開始價錢就會翻上三到五倍,饒是如此,照樣供不應求。早早便有人定滿了位子,準備到時候聽報。

除了酒席,清樓里當紅的花魁行首也會被請去表演,到時候若是誰榜上有名,也會得到美人的青睞,至少也能得到一兩樣表記,算做才子佳人的佳話。

由於范進的關係再次走紅的錢采茵原本就是走的詩伎路線,屬於才女型,這種文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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