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范進的反擊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京師里梨花雖然未開,但是氣候卻較之之前大為改善,已經頗有幾分暖意。春姑娘的一隻腳已經進了門,距離把冬婆子掃地出門的日子終究不遠。

不管暗流如何涌動,又有著多少算計於謀劃,會試終究是文壇盛事,掄才大典,於大多數學子而言,於陰謀詭計是感受不到的。他們所知的是,自己終於來了一次京師,見識了首善之地的繁華熱鬧,這一趟就沒白來。行囊豐厚的舉子抓緊時間,遊歷於京師各處風景名勝,或邀三五知己,或攜如花紅顏。在著兒歌時間段,京里各處熱鬧景點,總能看到一群又一群衣冠中人。

位於石景山的保明寺,在此時也算是個極有名的去處。其始建於天順年間,因呂尼有阻駕親征之功,在英宗復辟後,加封呂尼為皇姑,其出家之地由黃村寺改名為天順保明寺,民間則稱其為皇姑寺。

廟宇里兩口大鐘一為嘉靖生母及張太后共同出資鑄造,另一口則是萬曆元年慈聖李太后帶頭,馮保、定國公、成國公等勛貴聯名施捨,耗銅十數萬斤鑄造而成。這兩口鐘以及英宗御筆親題的匾額,奠定了保明寺香火鼎盛,聲威不墜。

整個廟宇佔地數萬畝,如果加上其附屬的廟產,足有十五萬畝以上的收入,算是這年月的大地主階層。廟裡有錢整個寺廟自然就氣派,雕樑畫棟,殿宇雄奇,於游賞角度而言,便是個上佳去處。

不過保明寺雖以寺為名,卻是女尼修行之地,又有大批豪門貴女在此帶髮修行,防衛森嚴,普通人難以接近。負責廟宇門禁的並非尼姑而是宮中太監,沒有司禮監開的小票,非節日禁止外人進入,即使是趕考舉子餓不例外。大家只能在外面看看那朱紅牆壁,指點著發一些感慨,間獲有人提起洪武禁令,說起這裡女子大多在妙齡,不符合不到四十不許出家這條規定,隨即就惹起同伴一陣大笑,落了好大沒趣。

如果這些書生的視線可以透過牆壁與殿宇的阻隔,進入廟宇深處,那發出的只怕不是感慨,而是怒罵了。因為此時在保明寺二層觀音殿的禪房裡,一個年輕英俊的書生脫了靴盤膝坐在炕上,隔著一張方桌,對面則是個美貌的女冠與他隨意談笑,兩名青衣俏婢左右侍奉。這情景與外面那些欲進而不能的書生比,簡直判若雲泥,不管是基於皇封道場還是女尼居停都有些不倫不類。

要是知道這女冠身份,書生們在憤怒之餘,肯定還會生出針對這書生的猜忌。這個三十上下美貌動人的女冠,正是當今慈聖李太后堂姐,代替李太后出家的一品夫人李氏,能得她青睞的舉子,這科場上如何不受照顧?

李氏身邊的兩名青衣侍女與其是本家,本人是不出家的,早晚還要嫁人。由於在廟裡,就不用本名,由李氏給她們起了名字:一為清風,一為朗月。李家出身泥瓦匠,發跡時間也短,沒什麼家族底蘊可言。所謂家規一類的東西其實比不了那些世家豪門,短時間裝裝樣子可以,時間一長就看出和真正世家名門豪紳的差距。

與范進這個男子在一起,兩個女子做不到如木雕泥宿不苟言笑,反倒是與范進說笑,頗有些沒規矩。李氏並不約束,任她們說笑著。清風道:「范公子,這茶可能入口?按您說的,改了改烹茶手法,不知對不對口味。」

范進點頭道:「味道不錯,比上次的強多了,二位果然冰雪聰明,說一次就記住了,佩服佩服。」

李氏微笑道:「那也是要范公子指教的好才行,否則再聰明也是不得其法。說到底還是讀書人知道的事情多,就連這烹茶,也能說出這許多道理。還有公子給廟裡寫的那幾副對聯,都是極好的詞句,文字妾身都還記得:片石孤雲窺色相,清池皓月照禪心。月在上方諸品凈,心持半偈萬緣空。碧松蔭里池長潤,白藕花中水亦香。這幾副對聯詞句優美,亦有意境。詞好,字更好,妾身已經請匠人把范公子提的對聯裝裱起來,日後就放在各殿里。這些字和詞句都是世上難覓珍品,妾身是揀了便宜的。」

范進笑道:「夫人太客氣了,學生這幾筆塗鴉實在當不上一個好字。要說幫忙,也是您幫我的忙多些。」

「順手而為,不敢言功。只是幫公子向幾位施主介紹一道點心,算不上什麼。再說鄭家的炒肝賣的再好也跟公子也沒什麼關係,你租他們的房子,兩下沒有交情。這麼幫忙,也是看他一家困苦,這是在濟困扶危做好事。咱們大乘教本來就要濟人危難,賑濟貧苦,出家人慈悲為懷,做這些事本就是分內之舉,怎敢言謝!」

「夫人不動酒葷,卻要向其他人介紹葷菜,這實在是讓范某汗顏。」

李氏一笑,「我說過了,大乘教其實不禁酒葷。咱們的信眾大多吃酒開葷,就像不禁婚嫁一樣。只是在這保明寺里的人,不許隨便動葷腥而已。外面的施主吃什麼,難道我們還能干涉?我只是說范公子搞了一道葷點心,他們買不買就是自己的事,又不是讓我來吃。其實咱們大乘教與施主們講法,並不是空談佛法,那樣沒誰愛聽。家長里短說一說,和施主拉近關係,才能讓他們真的信服。談談吃喝,談談穿戴、首飾,說這些點心的事本就是尋常話題不會尷尬。」

范進聽了她的解釋,心道:這不就是一群闊太太閑極無聊打發時間?大家打打牌喝喝下午茶,再聞點龍涎香,確實很放鬆。就是你們這香料選的有問題,後患無窮啊……

當然這種話不能明說,至於桌游的項目倒是很適合在這幫無聊人士里推廣,可是大乘教畢竟是教門,教授桌游是否妥當他現在也吃不準,只悶在心裡沒提。

清風道:「夫人為范公子做的可不光是炒肝這事,還有放債的事。自從聽公子說了鄭家的事以後,夫人可是好好查了一番賬目,凡是有違一本一利的,都勒令停收利息,這可是好大一筆銀子。」

李氏搖搖頭,「胡鬧,越來越沒規矩了。一本一利乃是國法,何況我教乃是佛門凈土,放貸本意還是濟人困厄,一解燃眉之急,怎能將之當成斂財的法子?下面的人胡鬧,我過去不知道,現在知道了,自然要管一管。別處的先不提,至少京師之內,我大乘教的債利不能過本。」

范進連忙道著謝,「夫人幫了我很多忙。不管是鄭家的事,還是幫周進捐監的事,夫人出力都很多,范某真不知道怎麼還情才好。」

李氏笑道:「范公子太見外了。我大乘教向以扶危濟困為己任,凡是好事,都是要做的。就算路人發生此事,我也沒有坐視之理,否則何言慈悲?友人開口,自無不應之理。周進的才學既為范公子推崇,必是國家棟樑,能幫他得個前程,將來為國出力,亦是有利於國家社稷的好事,我教義不容辭。」

朗月鄙夷地說道:「那周進長的黑不溜秋的,能有什麼才華,要不是看范公子你的面子,我們才懶得為他說話呢。」

「紅粉骷髏,都是皮相。你這丫頭與佛無緣,到現在還堪不破皮囊,只怕動了凡心,該嫁人了。」

李氏說著一笑,三個女人隨即都笑起來。范進心道:這樣的修行者怎麼也不像有道之士,但話說回來,真如果板起臉來修行,也很難在李太后面前買好。這也是無奈之事。再者眼下還要用她幫忙,自不好多說什麼,就只好陪著笑。

過了一陣,李氏道:「最近京師里,似乎有些風言風語,對范公子不利?其實每到這個時候,都會有類似的謠言出現,這已經是常態,范公子與張小姐光風霽月,自不必擔心些許流言。當然,也不能讓人隨意詆毀公子名譽,我去找人查了下,大抵是京師附近一些耕讀人家傳出來的話。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們這些話也不是奔著公子來的,而是另有所圖。以公子聰慧,自知根苗。」

范進道:「多謝夫人厚愛,范某一介寒生,自不入這些名門大紳法眼,他們所圖者何,范某心知。只是被牽扯到裡面,頗覺得是無妄之災。」

他心裡有數,表面上出現的是這幾個京師的豪門大族,其背後肯定還有人在。幾代朝代更替,北方的豪強義門,早已經被打擊的元氣大傷,不復昔日強悍實力。是以這些豪門雖然有田地有族人,但是在京師大佬眼裡其實不算特別要緊的勢力。每一家豪門背後都有著皇親國戚又或是勛貴武臣撐腰,否則也不敢這個時候跳出來作死。而這些後台里,很可能就包括眼前李夫人的娘家。

這其實也不奇怪。一個大家族想法各異,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比如李太后,她其實並不支持父親的一些做法,其在政治上也更支持張居正。但是父女走的是兩條路,各自的利益不同,追求的方向也不同。而眼前這位李夫人,她的利益跟李太后大體一致,細微處又有差距,只要張居正不動廟產,她就不會與其對著干。至於能減免利息,就更是給面子。

她不肯說出自己娘家,一來當然是親親相隱,二來說出來也沒用,范進也不敢把國丈怎麼樣。只說眼前這幾個豪族,其實也不是范進當下所能頡頏的。

李氏道:「在放榜以前,范公子不妨就住在廟裡。廟裡帶髮修行的貴女不少,她們見過范公子的畫技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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