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會試(上)

二月的廣州,氣候已經很溫暖了。去年這一帶氣候不錯,莊稼收成喜人,剛剛得到了大筆土地的范家,也在這次豐收中得到了甜頭。大批的糧食被當作地租繳納上來,家中幾個倉庫都已經堆得滿滿的,又在城裡租了幾個倉庫專門用來存糧食。

興奮的范母從一個倉庫走向另一個倉庫,固然她現在的財富已經不大需要在意這些糧食的數字,但是作為一個剛剛發跡的鄉間婦女,她骨子裡對於土地與糧食的熱愛,實際遠遠多於對金銀珠寶的喜好。在她的世界觀里,土地和糧食才是真正可靠的東西,余者都是沒用的廢物。

其身體很是硬朗,自從范進發跡,便開始養尊處優的范母,不像原本儒林世界裡那個可憐的婦人一樣營養匱乏。反倒是有充足的食物,心情亦舒暢,人的身體自然就好了起來。作為從事過體力勞動的婦人,她的腳步沉穩有力說話中氣也足,但是身份已經從范大嬸變成了范老夫人,自然就要有相應的體統,比如走路方面就不能健步如飛,必須做個弱不禁風的模樣。胡大姐與梁盼弟一左一右攙扶著她,胡屠戶夫妻則在前引路,儼然已經有了幾分地方上士紳豪強的端倪。

「老夫人您看,這許多糧食,足夠全村人吃上幾年了。當初有人還想不交糧,小人直接把兒子叫來,他穿著官服提著水火棍,帶了十幾個伴當,將那人一頓棍子打的鬼哭狼嚎,哪裡還敢不交糧。」

胡屠戶邊走邊買著好,其妻劉氏則在旁幫腔道:「是啊,還有一家說交不出糧食,要讓他的丫頭到府上做丫鬟,來抵欠的租。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女兒什麼德行,怎麼配到府上做事。若是應了他這條,怕不是收租而是放賑,到時候就別想收上來糧了。」

范母看看劉氏,「那接著怎麼辦的?」

「拿銀子交的,聽說是梁大管家借了他錢,就是不知道用的什麼抵,又出的是哪裡的銀兩了。我們夫妻只是跑跑腿,銀錢糧食的事都過不了手,也不許我們看帳可是說不清。」

梁盼弟一笑,「大嬸,那銀子是奴家從一品香柜上拿的,都有帳呢。至於抵押,沒要什麼。進仔臨走時交代過,要多積德行善,不要把佃戶催逼的太急了。畢竟我們是頭一年當田主,若是催逼過甚,名聲上不好聽。」

范母點點頭,「你做的對,進仔這次去考狀元,咱們得給他積福。比起我兒的功名來,區區幾粒糧食幾文錢算什麼。我說他胡大叔,今後遇到交不上糧的,讓他跟我來說,不許你隨便派人去打。你用心雖是好的,手段卻不妥當,不知道的以為我范家是強梁,那便大為不妥了。糧食是好東西,可是比起我兒的前程功名來,不值一文,今後不許你們兩夫妻借著我家旗號亂打人。還有盼弟,別總進仔進仔的,他是你男人,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不知道還以為你是他長輩呢。今後記得要叫老爺,那大戶人家好象都是這麼叫的,你學著點。喊我要喊老夫人,大姐你也是,總喊我大嬸,當心喊順了嘴,改不過來。」

兩個女人連忙點頭稱是。等轉過這一圈,范母也有些疲乏,回了家中,便先去睡了。胡大姐道:「三姐,你且坐著吧,我去佛堂。」

「又燒香?」

「是啊,你算算,今個都二月初八了,不是說進哥兒初九就要考試么,我這幾天天天都要去拜媽祖娘娘文昌大帝,求他們保佑著進哥兒中進士。只要進哥能中,我一輩子吃齋還願,或是扣去我的陽壽都可以。」

兩個女人原本互相併不順眼,可范進走後,這個家裡便只有她們伺候范母,彼此間便多少有了些相依為命的味道。胡大姐畢竟是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子,像是范進給了梁盼弟一座酒樓卻沒給她什麼東西這類利益上的事,胡屠戶會很在意,她自己並不往心裡去。是以跟梁盼弟沒什麼衝突,關係反倒比過去親近了一些。

梁盼弟吐著唾沫道:「呸呸呸!趕快呸一口,沒事不要亂說話,神仙很厲害的,萬一真聽到你的話怎麼辦?剛剛享幾天福,你就要折陽壽啊。」

胡大姐卻有些落寞道:「享福?吃的好穿的好倒是有的,大家見了我也都在笑,可是我總覺得這不是什麼享福。以前雖然吃不飽,沒有好衣服穿,但我天天都能見到進哥兒,跟在他後面跑來跑去,他高興的時候還會和我說說話,給我講故事。他沖我笑笑,要我去治眼睛,我的心裡比什麼都歡喜。那時候什麼都沒有,可是有進哥兒,現在什麼都有,人不見了,我一點也不覺得現在是享福。萬一他這次帶一個很厲害的京師娘子回來,我們是不是就要被趕出家門,或是被趕到黑房子里,每天不許見進哥兒了?要是那樣,還不如死掉的好。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就是夢見自己被一個很兇的女人趕出家門,不許我再見進哥兒……」

梁盼弟拉著胡大姐兒的手,嘆口氣道:「要真是那樣,我被趕的更早。傻丫頭,你想這些是沒用的。進仔這次註定是要發達的,怎麼可能不討個老婆回來?你好歹有大嬸關照著,新媳婦應該不敢動你,我就很難說了。畢竟我年紀大,又是嫁過人的,人家一句話,我就只好走路。進士老爺跟舉人老爺是不一樣的,我這樣的女人留在他身邊,或許就不合適了。」

胡大姐說道:「那要不我們一起來禱告,讓進哥兒娶不到老婆怎麼樣?」

梁盼弟在她頭上輕輕一敲,「胡說什麼?讓大嬸聽見信不信打你?你敢咒進仔,現在就會被趕走啊。我們還是得求神拜佛,保佑進仔中個狀元。你想想我們的男人如果是狀元,多威風啊。」

「可是……可是進哥兒寫的戲文里說,中了狀元就要招駙馬,然後就會不認我們,還派人來把我們殺掉。是不是這樣啊?」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過想想也差不多了,娶了公主,當然就不會認我們了。不過如果進仔真能招駙馬,就算被他殺了,我也心甘情願。我的男人是駙馬,想想就覺得過癮,被他殺掉我也認了。」

「我也是我也是。」胡大姐點著頭道:「那我們一起去求神仙幫忙,讓進哥兒中狀元,當駙馬。進哥兒要殺我的話,我絕對不會像戲文里那樣跑掉之後去告狀的,我是他的,他要我怎樣就怎樣。」

大員島上,原本無人居住的平原上,一座座建築拔地而起。大批自海上而來的男女,將這裡當成自己新的家園,熱火朝天地投入建設之中。

曾經隨處可見的鹿,成了這些外來者的主要食物來源。他們獵鹿,也獵人。島上原有的土人與這些外來者展開了一場又一場英勇而悲壯的戰鬥,但是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現在這些土人不得不躲到山裡,離這些可怕的魔鬼遠一些,尋找機會復仇。在戰鬥中,美如水的土著女子,成了移民中青壯年的獵取對象。而男性戰俘,則成了最廉價的消耗品。

在一座已經頗有些規模的堡壘內,一個高大的女子赤著身,躺在床上,享受著幾個年輕女子的按摩。林海珊妊娠反應頗為明顯,時不時就要嘔吐一陣,心情也因此變得糟糕。幾個女子誰若是按摩的不順意,便會挨上一腳,或是幾一記耳光,隨後就是一堆閩南土話。

罵過了手下人,林海珊又指著北方道:「你這個衰仔害人精給你祖嫫聽好,若是考不中功名,你祖嫫就把你抓到島上來養鹿,再替你祖嫫照顧仔。做不好就一天打三次。挺起腰梁,中個進士回來,你祖嫫就讓你多戳幾次,給你家生大一大堆仔!」

說著話又摸了摸肚皮,「衰仔,你老爸要當進士了,你生下來便不是小強盜,而是小公子,到時候有一大堆漂亮丫鬟伺候你,你可以親她們嘴巴,抓她們乃子,歡喜不歡喜?跟娘一起罵你老爸,讓他趕快高中啊。」

相府綉樓上,張舜卿望著貢院,看著身邊沙漏估算著時間,「退思現在大概到了貢院大街……恩,現在便開始放炮請神……現在應該是進場搜檢……」今夜,註定無眠。

會試的地點在京師東城的貢院大街。與鄉試一樣,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但是一到考期,便最是熱鬧。

二月初九正式開考,二月初八晚上,貢院之外便已是人頭攢動。舉子自身的人數就超過千人,再加上他們帶來的隨從人員,總數就得有五六千人之多。你擠我推,互不相讓。

會館的優勢就在這個時候顯示出來,以會館為單位,本省舉子組成一個集群,將零散行動的舉子無情擠開,優先搶佔進場位置。而各會館舉子兵團規模,也體現出該省份的文教水平。

明朝科舉實際分為南北中三卷,應天蘇松為代表的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廣東為南卷,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陝西為北卷、四川、廣西、雲南、貴州以及大明祖陵之地鳳陽包括廬州、滁州、徐州、和州為中卷。

這種分配方法也看的出,各省文教水平的高低。像是陝西這種文教弱省,讀書人連性理大全都沒讀過,如果和南方公平較量,很可能一個也錄不上,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調劑,同時維持朝廷平衡。

即使如此,三卷的錄取人數並不平均,大體而言,南卷的錄取人數最多,北卷次之,中卷最少。單獨一卷的省分之內,依文教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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