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任他風雨滿江湖

薛五雖沒有留過客,但畢竟是在那樣的環境里生長,於男女之事並非一竅不通。當張舜卿把自己的決定告知其後,不管薛素芳自己的心裡想法如何,在繡房的布置上,還是用了心的。房間里點了香,鋪蓋都是全新未曾上過身的被褥。桌上點了對龍鳳蠟,最重要的雪白絲帕墊在床上,記錄著大明當下最有權勢者的愛女從女孩變成女人的剎那。

張舜卿並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大明朝固然以理學為主,但到了萬曆時期,禮法的束縛力還是整體呈下降趨勢。東南民間女子以繡的一手好辟邪畫為榮耀,加上話本等讀物的作用,閨閣女子於男女之事,亦有所了解。

紙上得來終覺淺,理論和實踐,始終存有距離。是以當范進開始施展水磨功夫,少女便知是為接下來的進攻做準備,不管再怎麼心甘情願,羞澀以及緊張的情緒總是有的。眼花耳熱,心跳加快,意識漸漸迷離。在這迷離之中,張舜卿彷彿看到眼前有漫天花雨落下,有百鳥齊鳴鸞鳳同飛,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身體的束縛,在慢慢升起直入雲霄,在那轟然一聲驚雷中,天門開放,瓊樓玉宇九天仙宮,出現在眼前,在那一刻,她到達了仙境。

風雨亂了江湖,吹起滿天巨浪,浪起浪落,終有定時。當風浪停止,湖面依舊未曾平靜,餘波兀自蕩漾。素來有鬚眉風的相府女公子,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矜持與體面。癱軟在那裡劇烈喘息著,雙手輕輕在愛郎背上,撫著那裡新鮮的抓痕。手指上赫然有血漬,這是自己的傑作。

她很有些歉疚地說道:「范郎,我……我抓傷你了?對不住……」

「不,是我弄傷了你才對。你看,我們彼此都出了血,這很公平。」

雪白的帕子上,留下少女人生轉變的印記,她將這塊帕子細心收好,並不是為了證明或將來要挾什麼,只是認為這是一段美好戀情最好的證明,證明兩人的感情完美無瑕,不留絲毫遺憾。

張舜卿在哭,並不是因為後悔也不是疼痛,只是單純的情緒到了,哭出來才能舒服。乃至范進開始哄她時,她又笑出了聲。並沒有想像中羞澀,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少女覺得,自己變了,從女孩子變成了大人,另一個感覺,就是今後再做氣功導引時,就可以找范進來做,不再讓薛五齣手。

本來從小到大,她都是天之驕女,與人的肢體接觸不多。加上那種氣功導引的過程,確實有些不足為外人道處,讓她和薛五的關係,實際也不像外面看起來那麼單純。即使她不是那種死心眼的人,又都是女性,這種感謝也總覺得有點怪。

本來張舜卿心裡,是存著拉薛五下水,與自己同守一夫的念頭。可是在與范進突破最後一層之後,少女卻後悔了。在她和他之間,自己的心裡其實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原本讓薛素芳做妾的想法,現在已經被驅出腦海,她要完全擁有他,就像他要完全擁有自己一樣,自己兩人之間,容不下第三個。和薛五的關係,必須了斷!

其實張舜卿是有潔癖的,與劉勘之交往了這麼久,也沒有身體上的接觸。除去矜持與禮法之外,另一個因素就是覺得彆扭。夫妻間事也只認為是例行公事,為人妻子不得不如此而已。

甚至想過,即使成親,也在生下嫡子後,就只談詩文,不涉男女情事。可直到與范進到了這一步之後,她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和這個男人做這些,就像不排斥躺在他懷裡一樣。

這個男人的氣息,讓她感覺很舒服,在他的懷裡,沒有絲毫彆扭或是難受的感覺,彷彿生來兩人就該這樣抱在一起。她有一個預感,兩人今後的歲月里,會一直這樣彼此擁抱著,一起度過生命里接下來的大好年華,直到彼此頭髮變白牙齒掉光,也不再分開。

即便自己真的變成個又麻又胖的刁蠻女子,他也會這樣抱著自己,包容自己,把自己捧在掌心。一想到這些,她便又笑出聲來,眼淚與笑容同時出現,模樣詭異以極。

范進作為駕齡豐富的人士,倒是明白這是她太過興奮之下的情緒失調,就只在她那光滑如緞的肌膚上輕輕撫著,讓她情緒儘快平穩下來。眼下這個女公子在自己面前,已經很難保持驕傲的模樣,畢竟自己差不多對她的身體情況了解的一清二楚,其是哭是笑都操於己手。這種情況下,她再想驕傲下去也不容易。

只是見著少女依戀自己的模樣,范進心裡反倒是升出很大的愧疚情緒,覺得自己有負於她。將來的妾室問題,怕也要成為自己一個麻煩。即使不考慮那麼久遠,眼前,這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張舜卿不是胡大姐。睡了胡大姐,最多就是胡屠戶拿著屠刀追自己,很容易對付。張居正如果知道自己拱了他的寶貝閨女,隨便丟個紙條下來,就能把自己丟進詔獄裡關到死。

可即便知道這種後果,張舜卿發出邀請時,他也沒法拒絕。這種事就是簡單的水到渠成,如果裝君子回絕,那這渠多半就別想挖通。當柳下惠是要付出代價的,至於以後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張舜卿其實還想不到這一層,依舊沉浸在初為人婦的幸福興趣之中,手指在范進的胸膛上畫著圓圈,感受著愛郎的心跳。那一聲聲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如同戰鼓,敲得她芳心亂撞。未來自己就要和他一直這樣的生活下去,誰也別想把他奪走,他只屬於自己一個!

「范郎,你我已經是一體了,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再有狐媚子引誘范郎,妾身就可以帶上娘子軍打上門去,將她揍的滿臉花。今後范郎要嚴守夫道,三從四德,娘子說話要聽從,娘子出門要跟從,娘子下令要服從……」

「這家法未免太厲害了些,我現在跑還來得及么?」

少女微笑著將自己的一縷髮絲捧到范進面前:「妾身一會就用這個拴住夫君,看夫君能逃到哪裡去。夫君也要用髮絲來拴住我。天荒地老,終身不分開。」

范進柔聲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

張舜卿點頭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莊重地發出了自己的誓言,說話時臉上固然還帶著淚水與笑容,但是其鄭重之意,范進也感受的到。心知,她是認真的。

「這次進了京稟明爹爹,我們就正式成親。我們已經這個樣子了,你范退思就是本公子張不修的人了,除了我,你誰也不能嫁!爹爹從小疼我,不會違拗我的意思,他老人家素來開明,不會執於門第之見,等到考過會試,不論范郎是否高中,我們都成親。」

范進撫著她的脊樑,為其做著按摩,低聲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的事如果走漏風聲,對你的名聲……」

「我不在乎!名聲也好,閨譽也罷,都讓它們見鬼去吧。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范郎,若是與范郎分開,我便活不下去。說一句不怕范郎笑話的,我害怕了。我怕再不做點什麼,你就會從我身邊溜走,被別的女人奪了去,即便奪不走,也要斬去一刀,分走一大塊。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以往你我素不相識,過去的事小妹無力干涉。可是你我相識以後,你便是我的,誰也別想分!」

她兇惡地表著態度,范進笑著安慰道:「我一個舉人,還是廣東舉人,沒什麼了不起的,誰會分啊?」

「那可不好說,沐伯母的意思,難道還看不出來?我與六妹雖然要好,但也沒好到把相公讓給她的地步。再說即使不算六妹,也還有其他女人。比如薛五,比如王雪簫,比如馬湘蘭……」

「越說越離譜了啊……」

「這可不是離譜,范兄妙手回春,為馬湘蘭救活了那盆蘭花,她與范兄的來往就明顯變得頻繁,還拿了自己的畫來求范兄指點。一來二去,才子佳人,留下什麼佳話也未可知。她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封情尤在,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把范兄的魂給勾了去。再說……那天在范兄的房裡,小妹拿走了一篇窗稿。」

「哪篇?」

「眼看紅輪西墜,不覺月樹東發,行路君子奔店家,野鳥林中棲下……滿天星斗已齊發,並定陰陽八卦。」

張舜卿紅著臉念出范進所寫的這首暗扣男女和合的詞句,神色里很有些歉疚。

范進在廣東時,有胡大姐、梁盼弟,偶爾還有林海珊,早已經習慣那種夜不空枕的日子。自從離家以來,就空懷寶刃無處試鋒。尤其是為了搞定張舜卿,不敢去招惹其他女人,夜深人靜時,心裡自然是有苦悶。那首腦海里記憶的詞,只是寫來自娛,倒不是真的這麼苦悶。說者無心,見者有意,反倒是勾起了張舜卿的心思。

「小妹知道,以范郎的相貌才情,若想在清樓買笑,本是很容易的事。不花銀子,也大有女子願意侍奉。可是為了小妹,辛苦了范郎……我看到那詞時,心裡是很有些感動的。本來也想過勸解范兄,逢場作戲亦無不可。可是一想到范郎擁著其他女子尋歡作樂的樣子,小妹的心就好痛,真的好痛……我發現自己並不像想的那麼大度。我知道,我如果裝什麼都沒發生過,范郎也會繼續忍下去,可是這樣對范郎不公平。再說今天晚上沐夫人的話,我怕了。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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