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慧劍斷前緣(下)

「小弟的身體不好,經常生病,家父讓我學劍,其實最早是希望我強壯身體少生病患,而非讓我與人爭勝負。可是小弟這個人生來是個不喜歡服輸的性子,既然學劍,就想學出個樣子來。曾經一度痴迷劍道不可自拔,乃至於因為練武過勤反倒傷了身體,直到家父動用家法,才讓小弟不得不中斷了修鍊。」

自院落出庄的路上,兩書生並肩而行,劉勘之方才那一劍之威雖然厲害,但自己卻也付出了不小代價,連續咳嗽了好幾陣,才能繼續交談。

「小弟習武時急於求成,用力呼吸的方法不對,雖然出劍時很威風,但是對自己的身體卻是有害的。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這劍我輕易是不能出的。抓賊的時候有那麼多衙役官兵,自然輪不到我臨陣。平日也是有那兩個僕人代勞,我這劍更像個裝飾品,是以親近如張二哥,也都以為我不會武功。」

范進點頭道:「其實我也以為劉兄不會武功來著,直到你方才出劍……我必須說一句,你嚇著我了。」

劉勘之一笑,「范兄當然談笑擒賊,卻不曾想也有怕的時候。你就不怕,小弟因妒而出手,把范兄給殺了?」

「劉兄既然處處維護刑名,自然不會隨意殺人,那與律令相違,我相信劉兄,不是那樣的人。」

劉勘之看看范進,「你這張利口,倒是與小妹很相配,其實方才小妹說出氣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兩個越來越像了。這大概就是緣分,小妹不喜歡居於人下,便有你這麼個出色的書生出現,又肯在她面前俯低做小,這才是老天幫忙。」

「劉兄,與其說是老天幫我,不如說是你幫我。小弟與舜卿相識未久,比不上你們青梅竹馬之情。但是你屢屢犯她所忌,又在關鍵的時候不出現,我其實覺得,是你想要放手的。」

兩人離開花庄已經有一段距離,幾個徐家的人遠遠跟在後面,距離拉的很開,想來這邊說什麼話,那裡都不會聽見。劉勘之長出了一口氣。

「我和小妹兩小無猜,所有長輩都認為,將來我們會成為一對,說句實話,小弟曾經也是如此認為。若說我的心思,自然是歡喜,畢竟小妹才貌雙全可稱良配,但若說十分歡喜也談不到。我說過,我這個人不喜歡居於人下,人稱我有三絕,我自己卻恨自己不能成為十絕百絕。那日比簫不敵范兄後,我特意讓人買了管紙簫給我,想要找時間便尋名家學藝,一定要在紙簫上贏過范兄才甘心。我不喜歡有人強過我自己,尤其是女人!」

他直言不諱,「小妹的性子范兄也知道了,她或許會為我做改變,或許不會,而小弟的性子,也不會向女人低頭。兩個人針鋒相對,我肯定是這個樣子不會變了,如果她也不肯做出改變,那我們將來的生活,就會很艱難。」

范進點頭道:「我明白,兩夫妻過生活,不管多恩愛總要吵架的,如果都不肯服輸,肯定會有的難過。不過你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難道就為這麼點小事,就分開?」

「並非如此。我其實想過,可以一點點教導,讓小妹明白道理。她自己也是大家閨秀,自知出嫁從夫之理,不會一直刁蠻下去。可是直到這次進了江寧,才從老父處得知一個消息,家父已經正式決定,和張江陵絕交。」

劉勘之看看范進,「范兄是知道輕重的人,自然明白,這樣的事,不能亂講。」

「這個小弟心中有數,只是不曾想到,事情會演變如此。不知舜卿以及張二兄那裡,是否得到消息?」

劉一儒與張居正私交甚篤,乃至於公事上發生分歧後,亦不曾惡了交情。從劉一儒聽到斷交的消息,范進著實是吃了一驚的。這種級別的人物,結交或斷交,並不能單純看個人好惡,背後牽扯到的東西,往往是若干團體的利益所在。

劉一儒雖然被趕到了江寧,但自身在官場上仍然有不小的號召力,尤其是在刑部這個體系內,頗有些影響。他與張居正斷交,無疑是在釋放著某種信號,於張居正未來的工作,肯定會產生影響。

劉勘之搖頭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那封絕交信除了張世伯,大概其他人是看不到的。等到二兄他們到了京城,或許就會知道。另外,家父為我選了門親事,乃是貴州巡撫嚴公直的孫女,人雖然不算絕色,但亦是佳人。嚴翁家教甚嚴,嚴小姐自幼學習閨訓,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執掌中饋侍奉相公,都是極出色的人選。」

決裂,徹底的決裂。連兒女親事都要否決,便是不留餘地的切割。范進看著劉勘之問道:「劉兄,你自己的意見是?」

「我的意見……重要麼?」劉勘之苦笑一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幾時需要問過我們自己。這是兩家人的事,不是兩個人的事。算我堅持娶小妹,等到過門之後,一家人也沒法相處,小妹也不會歡喜。」

長嘆了一聲的劉勘之看著范進道:「我和小妹從小一起長大,如果說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是騙人的話。從小到大,凡是她想要做的事,我都會支持,即便口頭上反對教導,私下裡我也會幫她達成心愿,甚至出手為她抹平手尾。她與范兄相交,小弟心中不樂,但不加阻撓,就是為了讓她開心。到了現在,我也同樣她可以快樂的接受另一個男人。不瞞范兄,小弟其實想過,不顧一切與小妹成親。可是家父帶著小弟在城裡走了一圈,看了看那些饑民,又看了天花庄的卷宗,爹讓我做個選擇,是要兒女私情,還是要為國出力。如果我娶了小妹,爹會向朝廷請求,讓我蔭補做尚寶司少卿。我們官宦子弟想要蔭補那樣的官職很容易,可是到了那個位置上,基本就註定無法升遷,就是個寄祿之地,一生再無作為。如果我想要為這些百姓做事,改變他們的生活,盡自己的所能讓他們過的更好一些,就必須揮慧劍,斷情絲。當時我看到那些奄奄一息的百姓,那些隨時可能餓死凍死的孩子、老人,便明白自己該怎麼選,讓我為了個女子而放棄自己的前途,小弟也做不到。」

「再說小妹的性子,是需要男子哄她敬她,拿她當神來拜的。我想要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這個目標很大,也很難做到。我由於小弟所在的位置,可以接觸到一些普通人接觸不到的東西,看的或許更清楚一些。我們大明江山,不像看上去那麼太平,於光鮮表面下,藏著太多隱患,一旦發作起來,可能是要命的!要想改變那些東西,便是一天十二個時辰片刻不停,時間也未必夠用,我又哪來的時間精力,去陪她吟風弄月,哄她歡喜?」

「范兄你的出現,或許當真是上天安排,你的性子好可以容忍她,也有大把的時間陪她花前月下哄她歡喜。這次花庄的事,說實話,我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但是你肯,所以終於可以放心的把她交到你的手上,就像是一個兄長把妹妹交給另一個男人,心裡不好過,很想打那個男人一頓,但還是會把人交出去。」

范進看看劉勘之,行了個禮道:「倒是小弟有些誤會劉兄了,千萬見諒。」

「不必多禮。你回去以後不要對小妹說實話,免得她心裡還有放不下的地方。范兄是個豁達之人,不以我們過去相交為芥蒂,這是好事。但夫妻就是夫妻,兩人之間不該有第三人存在,即便是一個好兄長,於你們夫妻之間也是多餘之人,不必出現。你只告訴小妹,劉勘之目高於頂,不會中意於一麻面女子,讓她認定我是個壞人就好了。這樣,對你們兩個都是好事。你看今天她對我的樣子,雖然和善卻不親近,那種距離你也感受的到。這樣對你們夫妻的感情最好不過,讓她誤會我,總比讓她難過好。」

「這對劉兄不公平。」

劉勘之一笑,「或許對范兄也不公平,小妹有多刁蠻你是知道的,等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後,你怕是一輩子都要被她欺負了。而且我雖然做不成她的相公,一樣是她的兄長,你如果敢欺負她,我不會答應的。剛才那一劍你也看到了,我雖然身體孱弱,但總是能揮五六劍,把范兄打的落花流水自問不成問題。」

范進苦笑道:「這麼說,我是註定被你們兩兄妹欺負了。你剛才揮劍,就是示威來著?」

「一半一半,另一半原因是要給別人看,不能讓他們覺得劉勘之是個無能之輩,即便是自己看不上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奪了去,也不能無動於衷。做做樣子,證明我很生氣,然後把你嚇住,這就夠了。人生在世,總是要顧幾分顏面,這點虛妄,我是看不破的。另外就是和你說說春香的事,我其實知道,我帶不走人。之所以帶人過來,就是想看看小妹到底怎麼樣,魏永年這個琴獸!」

劉勘之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我會留兩個人給你們,表面上看,是我不甘心退讓留的耳目,監督你們不許亂來。其實那兩人是刑部大牢里心腸最狠,也最善於用刑的衙役。他們知道如何讓人受盡痛苦卻又保持清醒還死不了,有他們在,足夠魏永年消受。他竟然敢對小妹下手,若是在我面前,我便一劍先把他變成閹人!」

冷風吹起,看著劉勘之的態度,范進也下意識地把腿並了並,心道:這劉勘之看起來溫文爾雅,狠起來竟是這麼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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