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猙獰

張氏的聲音剛開始有些顫抖,但持續時間不長,在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走調之後,少女及時輕咳一聲,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恢複了宰相千金名門嫡女應有的威嚴。

腔調一如冰冷地面和室外那如刀的寒風,不帶絲毫感情。態度傲慢中帶有濃濃的鄙視,彷彿眼前的男人只是一堆人形廢物,連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噁心。

魏永年露出了一絲笑容,繼續向少女走來,邊走邊道:「張小姐,正是小生。你不用擔心,我是來幫你的。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狼狽,不過不用怕,有我在,很快就能醫好你。我聽說張小姐得了天花,就不顧一切地來見你,幫你。你知道么,我其實最擅長的不是猜謎語,也不是做文章,而是草藥。你的病或許別人沒辦法,但是我可以醫好。這劑葯最麻煩的地方在於需要用人肉做藥引,還必須是新鮮的,為了給你治病,割了自己的肉,不信你看。」

燈光下移,少女發現,魏永年走路有些費力,大概就是割了腿肉,導致行動不便,在他的手裡提著一個瓦罐,那裡多半就是救命葯湯。

燈光又照回其臉上,原本魏永年尚算英俊的臉,在昏暗的燈光和黑暗的氛圍里,變得有些像鬼怪又有些像妖魔。不知是否是錯覺,少女總覺得,在幾個恍惚間,這書生的五官有些扭曲。

從初次相見時,張氏對魏永年的看法就不好。認定其是個書獃子,腦子不夠清醒,除了讀書以外一無所用,學固然無所成,即使真有了功名,也沒法為國家出力。除此以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沒有氣質。如果不是有徐六小姐的面子,少女是懶得對這樣人多看一眼的。

雖然范進也出身貧苦,但是身上是帶有一種貴介氣質的,在初次見面時,少女就覺得他和自己是一種人。魏永年與范進出身類似,細究起來,可能受教育程度還更好一些,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東西,明顯還沒脫離自己所處的寒門階層,與仕宦門庭巨室豪門之間的氛圍差的比較遠,兩下根本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

即便是魏永年將來學有所成,金榜題名,又或者發了橫財富甲天下,少女對他的看法也不會有改變。她討厭的是魏永年骨子裡的一些東西,不管後天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

女子看不起他。即使礙於徐六小姐的面子不把這種鄙視表現出來,內心的定位里也沒把他當成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來看待,更別說是男人。在正常情況下,不管是何等情況下與之遭遇,也不會產生這種名為恐懼的情緒。

可是此時此地,魏永年的眼神以及他割下自己的肉來入葯的舉動,讓少女覺得這個書生發生了某種變化。彷彿被惡鬼或是妖魔附了體,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一頭飢餓的凶獸。人面對獸,厭惡之餘,自然難免恐懼,恨不得將其趕的越遠越好。

魏永年的眼睛直瞪著少女,顯然希望從張氏這裡得到表揚或是感激。為了拉近兩下的距離,他還露出了一個笑容,白森森的牙齒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張氏向後蜷曲了身子,手輕輕拉了拉裙子下擺,擋住了自己的腳。臉依舊陰沉寒冷如萬年不化之冰,聲音冷漠而低沉:「你搞錯了,我沒得天花,得天花的是六妹。你的葯應該給她吃不是給我,她才是值得你割肉以救的女子。如果你的方子確實有效,我會上報朝廷,為你請功。」

「不……我沒來錯地方,我就是想要把葯給你的。」瓦罐放在了桌上,油燈也放在那。魏永年的雙手得到釋放,張著手向少女一點點靠近。

「我知道你病了,雖然你不承認,但依舊是天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一點不像個天花病人。你的兄長離開了,劉勘之不理你,那個范進也不在你身邊了,你很孤獨也很害怕對不對?沒關係,我跟他們不一樣,不會離你而去,有我陪著你,你就不用怕了。你看,我為了你自入死地,你難道不感動?」

「你……別過來!就站在那!你也是讀書人,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靠那麼近幹什麼?」

魏永年笑道:「張小姐,不要開玩笑了。你和范進同出同進,把臂同游,哪講過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還有劉堪之劉公子,你們兩個不也是在一起同行么?那天在秦淮同游時,小姐與我們同坐而飲,哪裡又曾在意過男女大防?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良,小姐現在該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你一心一意值得你相托終生的人了吧?他們平日里只會花言巧語,跟你吃喝玩樂,真到了難處時,他們都跑的沒影子了,只有我會陪在你身邊。來,我先扶你起來,咱們喝了葯,有話慢慢說。」

少女神色一厲,「住口!你說的什麼混賬話!你是六妹的相公,卻對我說這些瘋話,你可對的起六妹?」

「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擔心被人說閑話對不對?不過不用怕,六小姐不會是我們之間的障礙,很快……這個障礙就不見了。我們兩個的姻緣是上天造就的,誰也不能阻撓我們在一起,任何障礙,都會消失。徐六如是,范進、劉勘之也如是。咱們是天作之合,是老天把你派到我身邊,亦是老天讓你我二人相識。自秦淮初見,小生就對小姐一見鍾情,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小姐。我對你的真心,天日可鑒,將來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我發誓一輩子只愛你一人,絕不變心。我知道我過去有些錯事,但我會改的。我保證不再去清樓了,也不會嫌棄你臉上留下什麼印。其實……其實你對我也有情是不是?」

或是緊張或是激動,他的聲音也有些變調,兩隻眼睛危險的火焰的在燃燒。

「在船上你不忍見我受窘,主動以竹枝詞為題,為我找回顏面,向我暗示對不對?你其實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和徐六一樣,身邊圍繞的都是那些紈絝膏粱,無形浪子,你們自然看的出他們是什麼貨色,自不會垂青那些人。你們喜歡的,是我們這樣的安心讀書,努力上進的寒門學子對不對?六妹是這樣,你也是,你有貌我有才,我們天生就該是一對。」

「瘋子!你對六妹做了什麼!」張氏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是發現自己手腳無力,竟連站這個動作都做不到,心裡越發地慌亂起來。

魏永年並不怕她的動作,自顧說道:「女孩都是靦腆的,就算心裡怎麼肯,嘴巴上也不肯說,要面子么,這個道理我懂的。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肯定欣賞我的。否則不會在秦淮河上拚命為我找場子,也不會在幽蘭館發那麼大脾氣。你其實是在吃醋。我知道的,我雖然沒有錢,但是我有才華肯努力,比徐維志那些紈絝子弟強的多了。他們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有,一切都是靠繼承家業而來。而我不一樣,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上進得來的,所以比他們都更值得人喜歡,我會用功讀書,用我這雙手,靠自己的本事給你掙個誥命身份回來。妻憑夫貴,到時候你就知道,我這樣的人,才是你理想伴侶,比那些公子王孫更值得你珍惜。」

少女道:「慢!做夫妻?這種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我做主,你既然是讀書人,如何不知道婚姻大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對我有意,自該到京城提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逾牆而入。我只要喊一聲,你立刻就要吃官司!什麼功名前程,都沒指望了。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離開這,找人去京城提親。如果你我當真有緣,自可締白首之盟,如此私會,成何體統。」

燈花搖動間,魏永年笑意更盛,因為笑容的關係,他的臉顯得更加扭曲,在此時看來,竟是那般醜陋。

「果然!果然是這樣,我就說么,你一定喜歡我的,你看現在就想談婚論嫁了是不是?父母之命是沒錯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出身貧寒,身無長物,除了努力之外,我一無所有。你爹是宰相,認識的人非富即貴,眼裡怎麼會有我這麼個窮小子,我去提親也沒有用的。但只要張小姐你心裡有我,事情就好做了,你先喝了葯,然後再說。」

他說著話,來到桌前,將瓦罐里的葯湯倒入瓷碗之內。捧著碗來到少女面前,蹲下身子道:「你看,我對你多好,親自喂葯給你吃啊。我爹說過,男兒一生寧死不低頭,尤其是不能向女人低頭。可是我為了你破例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么?把葯喝了,這裡有我的血我的肉,喝了它,我們兩個就融為一體,誰也休想把我們分……」

話音未落,少女的右臂猛地揮起來,一點寒芒在黑暗裡炸開。這一下來的很突然,魏永年幾乎沒有防備,只下意識地想旁偏頭,鋒利的金屬尖端,在他臉上劃開了一道血口。

鮮血噴濺而出,葯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葯湯在地面上流動著。少女這一擊雖然蓄謀已久,可是手上沒什麼力氣,發揮出的威力遠不如想像中強大。本想一下將魏永年插死,結果卻只是劃破了一點油皮,手上的金簪反倒被魏永年打落在地。少女一擊不中,猛地在抓地上一抓,將一塊瓷片對準了自己的脖子,對著魏永年怒斥道:「滾!滾開!你再過來,我便死在你面前!來人!快來人!春香!」

她扯開喉嚨用力叫喊著,魏永年卻沒有畏懼或是驚慌的意思,兩眼只盯著地上那些葯湯和碎片,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代之以肌肉的顫抖。他用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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