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花

天花庄移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這個年代的主要資源,都集中在士紳、勛貴等有力人士而非衙門手裡。在范進的奔走下,這次江寧城裡大部分勛貴、官宦、士紳都在為移庄出力,尤其是在范進的努力下,不少人意識到做慈善不但是功德更是事業,參與的予望更高,投入的資源也多些。

大批商戶富翁參與進來,以財力配合勢力,執行力遠比衙門為強。前後四天光景,整個花庄已經移動完成。固然有少數病患在移庄過程中死掉或是逃走,但是對大多數病人而言,還是喜多與憂福多於禍。

於花庄附近,工坊也在建立之中。在江寧魏國公府想要做點生意或是涉足某個行業,都是極容易的事。徐維志只是透露了一下這方面的意圖,下面自然就有人操辦。

新的花莊房屋質量遠比之前的莊子為好,又僱傭了專門的郎中負責定期檢查,各家大戶都找了些出過花的僕婦和護院擔任服務及警備責任,衙門裡也派了人手過來。兩下互相監督互相制衡,誰也不能一家獨大,加上各勛貴府上少不了派人巡查,像是劉麻子隨意搞女病人的事,基本不可能發生。

病人們不用再擔心一場雪下來,就有房子被壓塌把自己砸死,也不用擔心病好後不能回家。女性病患不用被公人欺侮,心中自是感謝這移庄的貴人。於范進以及張氏都感恩戴德。有的病人已經在房裡供起簡易的長生祿位,對著張千金磕頭膜拜。

六小姐的病比之剛送進庄時有了些起色,珍珠痘是所有花中最輕的一個,加上新花庄環境好,以及這次移庄事件讓她的心情大為舒暢,感覺沒有被家裡拋棄。范進又在護理上給出了部分意見,不出意外,性命肯定可以保住。

飲水思源,魏國公府第一要感謝的肯定是張家,沐夫人特意下了貼子來請張氏過府飲宴。可此時的張氏自己卻已經卧床不起,怕是什麼活動也無法參加。

范進自己抓的葯,現在已經不敢再給女子喝。病情到了眼下這一步,普通的郎中都不敢隨意下藥,范進這種半吊子,就更不好用。

感冒這種疾病在范進前世不算什麼太嚴重的病症,雖然因為併發症等情況也會導致人死亡,但是從心理上,很少有人真的會去畏懼感冒。也正因為這種思想,范進對於張氏的病情其實並不太擔心,總認為就算什麼葯都不吃,也能痊癒。

可大明朝的醫療水平,遠不能與後世相比,風寒在當下而言,其實是致死率非常高的疾病。因為醫療不及時或是缺乏合適的藥品導致的死亡殘廢概率都不低,直到少女病情突然惡化,原本很有把握的郎中說話變的含糊其詞,連葯下的都很保守時,范進才意識到,局勢似乎不大樂觀。

他去看望了少女一次,少女燒的已經沒什麼精神,與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意識有些模糊,拉著范進的手喊劉兄,竟是把他當成了劉堪之。春香哭的如同淚人一樣,眼淚不停地流著,手足無措地說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是好?二爺他們一定會怪我的,這可怎麼辦?」

「這裡沒你什麼事,你不用自責。二公子他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不會隨便遷怒於人。我且問你,劉公子那邊得到信了么?」

春香點點頭,「信送到了,劉公子也派人送了葯過來,可是人還是沒時間。聽說有一群最厲害的傾倒被劉公子盯上,這些人的老窩被劉公子打掉了,錢糧什麼的都被官兵繳了。沒了吃穿的他們變得非常兇惡,為了口飯吃,什麼事都乾的出來。劉公子說不捉住他們,這些人不知道會殺多少人,做多少惡,眼下正是緊要關頭,回不來的。」

范進道:「原來是這樣……好吧,小姐的身子怎麼樣?」

「不好。郎中來看過幾次,說不出所以然,魏國公府請來了太醫院的高老院判,請了兩次脈,也沒說什麼,只是問小姐身上疼不疼。另外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范進的聲音急了些。

「就是小姐身上的情形,似乎和六小姐有些像……」

茶杯落在地上,官窯定燒的上好瓷器,被摔的粉碎。張嗣修英俊的面孔因為憤怒變得有些扭曲,兩眼緊瞪著面前的老人,「你……你在胡說什麼?你敢咒我妹妹,信不信我現在一道名刺,先把你送進衙門裡去!」

花甲之年的老人對於張嗣修的憤怒早有預料,連連賠罪施禮,慢條斯理道:「二公子的心情,老朽很清楚。當日徐小公爺差點拆了老朽這把骨頭,比起小公爺來,二公子已經算是斯文人了。若是為求自保,老朽自可隨便說個什麼病症,把事情糊弄過去,將來再不出頭就是。可是江陵相國為當世賢相,大小姐天花庄移庄之舉,亦是功德無量。就只為了那些得救的病人,老朽也不能信口胡言,必須有一句說一句。小姐之前的脈案老朽看過,雖然病勢沉重,但老朽自問還可以應付。可是這回……小姐身上的病,很有些像是……出花。老朽就不敢隨意下藥了。」

張嗣修咬著牙道:「老兒,你別以為宰相的兒子就不打人的。你敢沒事咒我妹妹,信不信我也能拆了你的骨頭。她好端端的,怎麼會出花?」

「大小姐去過花庄對吧……回來之後,並沒有燒掉身上的衣服,也許瘟毒,就在衣服里。再或者是在風中……水裡……總之一言難盡,誰也說不好,會在什麼地方。當然,老朽不是說一定是天花,只能說讓二公子早做準備。」

「準備什麼?老東西,你把話說清楚點,你現在這樣說,是不是讓我們準備棺木?」

「不,二公子誤會了,老朽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老朽的意思是說,未雨綢繆,如果不是天花自然最好,但如果是天花……二公子、三公子都要小心謹慎。二位既是宰相公子又是當世才俊,身上皆有重任,一定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留存有用之軀,為國出力。不能兒女情長,誤人自誤。」

「你把話說清楚些,閃爍其詞的打什麼啞謎?」

「是不是天花,現在其實還看不準,除了脈相,也得根據病情判斷。但一旦發現是天花,你們二位還有這別院里的人,都有染病危險。是以老朽斗膽說明,為的就是保住二公子三公子的安全。請從即日起,飲食衣著都要注意,小姐身邊的傭人,不要隨意更換,也不要隨便與人接觸。最好找些得過天花的僕婦來侍奉小姐,至於其他人,則不要與小姐接觸,以免瘟毒擴散……」

張嗣修道:「你這不是說,先把小妹當成天花病人看?」

「兵法雲未思勝先思敗,百姓也有小心無大錯的俗語。二公子是讀書人,自然知道這裡面的道理,不需老朽多口。如果大小姐未得天花,一切恢複都來得及。如果……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二公子不該在這種事上冒險。」

張嗣修的臉色陰晴不定,過了許久,才道:「你這是在離間我們兄妹骨肉么?」

「老朽不敢。老朽是郎中,在醫者眼中,病人都是平等的。兄妹父子,並無特殊之處。天花並不會因為二公子是小姐的兄長,就不會傳染。所以老朽的主張,只考慮怎麼控制病情,如何避免傳染,其他的不在醫者考慮之內,還望二公子諒解。二公子請想,小姐病著,全靠你們照應。如果二公子再有什麼不測,又有誰來照應小姐?」

「那……現在要離開江寧,還來得及么?」

老人搖搖頭,「大小姐的病情,並不利於行動,如果不是……也要休息十天半月才好。萬一天不佑之,那就是個月以上的光景才能見分曉。老朽會開一些清解之葯,讓大小姐體內毒性盡量發散,能早一點看到病症。只是希望……二公子做個準備。」

張嗣修頹然地坐回椅子上,頭靠在椅背上,一副絕望的模樣。雖然高太醫說的不把握,但是把這樣的話說出來,心裡已經有了定案,如果不是有一半以上把握的話,老人亦不敢開口。天花……這種絕症居然真的出現在自己家人的頭上,而且還是自己最親近的小妹。

在天花發生後,張嗣修新里最多是有些害怕,擔心自己被傳染,至於說到對病人有多同情,其實是說不上的。他又不是聖人,犯不上為陌生人難過。直到自己的親人也被傳染時,他才真正體會到當日徐維志的心情,明白了錐心之痛是一種什麼感受。

害怕的情緒遠遠少於悲傷,至少在當下這個時間節點,他並沒想過自己會被傳染,乃至丟掉性命。心裡想的只是小妹還這麼年輕,怎麼就得了這種病,如果她救不過來,難道就要離自己而去?

過了好一陣,張嗣修才站起身,恭敬地朝著老太醫施個大禮。「老人家,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我妹妹沒事。只要她能夠痊癒,張某定在家嚴面前保舉,把您老人家保到京城裡,做太醫院院判!」

老者搖搖頭,「老了,走不動了。人一上了歲數就懶了,讓我去京城是好心,可是我自己不想動了。二公子放心,醫者父母心,不管是誰病,醫家都會全力以赴,恨不得以身代之,沒有這份心腸,就不配行醫。但是您和三公子,千萬要注意,不能再去見大小姐,否則……悔之晚以。親人得了這種病,肯定會難過,但是二公子是讀書人,應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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