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張千金的決斷

小轎抬起,轎夫們得了雙倍的賞金,走的就格外快些。范進緊隨在轎旁,范志高與關清,則在前面開路。范志高有意加快了腳步,又小聲對關清道:「走快些,讓他們看不到我們,才好說話。」

「我們走快有什麼用,有轎夫在,能說什麼?」

「關大哥,你這就不懂了,沒聽說過眉目傳情?」

「你看看這什麼見鬼天氣啊?這種天氣把頭探出來眉目傳情,你不怕凍死?」

「沒情調,難怪你討不到老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而後方,范進與兩乘小轎里的女人,實際確實沒什麼話可說。畢竟這四個人是從城裡雇的,不是自己人,說話肯定要走漏風聲,這個風險沒人願意承擔。

由於雪暫時停了,回去的時候比去時就快的多,直到進了城門,范進才問道:「世妹,我們要不要去珠市樓?你不是說要去見見三聲慢……」

轎子里沉默了好一陣,少女的聲音才傳出來。她的聲線本來優美異常,可此時聽起來,卻有些沙啞。「不必了……那是他們的事,外人還是不要干預為好。還是先回府,有一些急事要辦。」

范進已經做好準備,回到府里,肯定要面對張嗣修的責難,如果對方脾氣暴烈些,說話可能就會非常難聽。這事本來責任就在自己,加上還要有所圖謀,被罵了也不能還嘴。

好在他本來就是豁達之人,更不是要強性格,真被罵了也不會翻臉,只有了準備就沒什麼懼怕。可等到回府之後,卻發現張嗣修已經開始罵人,罵的並非自己而是三弟張懋修。

在張家幾個兄弟里,張氏的年齡小於嗣修大於懋修,其在長輩面前固然受寵,在同輩間也是大家的小公主。哥哥疼愛,兄弟懼怕,很少有被罵的時候。幾個男丁里,則是嚴守兄友弟恭之訓,平素兄長固然愛護手足,可真若是翻臉開罵,做兄弟的也只有承受一途,不敢有半句還嘴。

「三聲慢!你真是長出息了!找女人沒關係,為什麼要找到這個賤人頭上?誰不知道她在這江寧城裡,是有名的裙帶松?只要銀子給的夠了,不管身份年齡,都能做她入幕之賓。在一等行首里,她是頂不值錢的一個,如果不是因為相貌確實出挑,怕是都入不了一流花榜。你年紀輕,貪她美貌與她有點什麼,也不足怪。可是你現在……現在想把她贖出來做外室,你莫非是瘋了?你現在都沒成親,哪能有外室?如果不是綢緞莊的李掌柜跟我說起,我還不知道你想向綢緞莊支銀子贖人的事,平素見你穩重老實,本以為你是最讓人放心的一個,沒想到就是你惹出來的禍事最大!」

正在訓人的當口見妹妹與范進回來,張嗣修愣了愣,「你們……什麼時候出去的?」

「出去一陣子了……算了不說這個,一會我會跟你細說,懋修這是怎麼回事?」

「你問他自己!」張嗣修恨恨地一指張懋修,「越來越出息了,居然想把咱家存在李掌柜綢緞莊里的銀子取出來,給一個女人買房子做外室。李掌柜只當哪裡侍奉不周到得罪了咱家,因此不在那存錢。今天特意備了禮物來賠罪,若非如此,我還不知道有這當事。你說說看,三弟這是不是瘋了?」

發了一陣脾氣,張嗣修才發覺妹妹的神色不對勁。原本在秦淮會之後,人就有些懶洋洋地,做事提不起精神,人也比較缺乏活力。當時只當是人在病里,自然如此,並沒當回事。可是現在她身體已經恢複大半,氣色反倒是比那時更難看,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靈魂支撐的骨架,讓張嗣修心內莫名一陣驚慌。

「小妹,你怎麼了?趕快請個郎中來看看,我看你這氣色……」

「我沒事……」張氏攔住了兄長的話頭,又看看張懋修。「三弟,二哥的話是真的?」

范進拱手道:「我且告辭,不打擾幾位談家事。」

「不……范兄留下吧,一會也有事要你幫忙,別來回走動了。」張氏叫住范進,又看向自己的兄弟。「我現在精力不濟,沒有太多時間耽擱,所以你也不要跟我這裡磨蹭。你和那個女人的事,我不想多問,只問你一句,你覺得她對你是真心的?」

張懋修點點頭,偷眼看了看二哥,又看看姐姐,壯著膽子道:「我……我想要她……」

「胡鬧!她是什麼東西,也配進咱們家門么?人盡可夫的下賤女子,前些時和徐維志打的火熱……」

張氏制止了兄長的怒火,又對張懋修道:「你很快就要進京了,這一科雖然不下場,但是也要增加歷練,多認識一些人,為你將來下場出仕做準備。姐不想讓你在這件事上太分心,所以快刀亂麻,把它解決了就好。你找個時間,讓那個女人來一趟,讓我和她談談。」

這下卻是張家兩兄弟同時搖頭道:「這怎麼使得?」張嗣修道:「那等賤人與你談?她也配?」張懋修卻看著二哥,又看姐姐,「你……你不是又要用那招吧?」

張氏苦笑一聲,「你想到哪裡去了。姐看看她,只是想和她說說話,沒有其他的意思。你年紀小,涉世未深,容易為人欺騙。其實折幾兩銀子,上一個當,也不算什麼大事。但若是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傷了……心,就划不來了。」

少女長出了口氣,彷彿要把很多情緒,順著這口氣呼出體外。「如果她值得你喜歡的話,這樁事包在我身上,父親那裡我會幫你說話。做外室不是個辦法,那等女人終究名聲不好,再當了外室,說不定會給你帶來很多議論,要做就做側室。」

「側室?三弟瘋,你怎麼也陪他瘋啊?那女人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進咱家的門?當初我在家鄉時……你怎麼說我來著忘了?還有,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出去了多久去了哪裡,怎麼感覺你整個人都不對勁啊。」

少女道:「我精神不好,你別惹我。這女人什麼身份我知道,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這等人比普通女子更知道利害,只要咱們家聲不墜,她就不敢放肆。反倒是養在外面,才容易出問題。我到時候看看她的為人,如果過門之後會家宅不寧的話,我不會讓她進來的。如果人還可以,為什麼硬要拆散一段姻緣?你們男人心裡有天下,有家國,有黎民蒼生,於是女人就連一點地方都占不得?一個是這樣,個個都是這樣,女人又招了誰惹了誰?」

她說著話,情緒有些激動,張嗣修只好擺著手,「你先緩一口,春香,給小姐倒茶。真是的,誰惹了你啊,拿我們撒火。三弟的事,我們從長計議,反正過兩天就要出發了,等三弟回來,三聲慢說不定都嫁人了。」

張懋修道:「我就是擔心這個……」

「是啊,當然要擔心了。男人以為女人會等他一輩子,這種想法傻到了家。女人又不欠你什麼,也沒得到什麼承諾,憑什麼要在原地等你們一輩子。等著你們做大事,上報君王下安蒼生,功成名就之後,才想起這個女人,百姓還要說一聲長情……簡直可笑。動身之前,這件事必須有個了斷,不能耽擱。還有,讓人把徐維志請來,我有話同他說。」

張懋修臉色一白,「姐……銀珠說……這事不大好跟徐兄當面說。最好就是偷偷帶她上船,大家一起去京里。」

「我不是為這事。父親那裡還沒點頭,你現在帶她上京不妥當。」少女的頭有些疼,以手扶著額,輕輕敲打著。

「我找徐維志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說,讓他掌燈之前必須過來,不能耽擱。范兄你也留一下,大家一起談。對了,可以跟沐夫人說一下,這事與六小姐有關,請伯母不管有多少氣,也等事情說完之後再來找我理論。在那之前,為了六妹,也請她千萬息怒。」

張家還住在徐家別院里,下人去請亦不為難,還不等點燈,徐維志就已經從外面一瘸一拐的走進來,模樣既狼狽又有些好笑。為著徐六小姐出天花的事,他著實挨了幾頓狠打,人又被禁足。

如果不是張氏說明是為了六小姐,他想出來,也沒現在這麼容易。與他同來的,還有徐家的一位大總管徐安,雖然名義上是徐維志拿主意,但真正要來判斷情況的則是這位徐總管。

椅子上鋪了極厚的墊子,坐下時依舊疼的齜牙咧嘴,張懋修有點不敢看對方,將頭轉向一邊,張嗣修則不知妹子做何想法,只好看著她與徐維志說話。

「徐世兄,小妹今天出了趟城,到花莊裡走了一遭。」

徐維志與張嗣修、張懋修的神色同時一變,張氏弟兄幾乎同時看向少女,隨即又看向范進。如果不是顧慮徐維志在場,只怕已經發作起來。徐維志本人在聽到少女的說辭後,神色也是一變,「什麼?世妹去了那地方?這……這怎麼使得。那裡也是你能去的?」

「沒什麼,我與六妹情同姐妹,只是去一趟花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衣服已經換過,你們不用忙著捂鼻子,不會傳染給你們。反正去也去過了,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請徐世兄來,是要商議一件要緊的事。我們把事情說完,再說其他。小妹和范兄,在花庄那裡,發現了一些事……」

她語氣平和地介紹著花庄內的情形,張氏弟兄實際是沒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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