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虎穴(上)

劉麻子是世襲捕快,在江寧這種大地方吃公門飯,最重要的不是辦案能力而是社交能力,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他這幾十年見的人也多了,名門千金,清樓名伎不知見了多少,所謂絕代佳人也很見過一些,早就是見怪不怪什麼場面都能應付的老油條。可當他第一眼看到那身著狐裘的女人從轎內緩步走出時,呼吸卻依舊一窒,那種感覺彷彿是他第一次走進清樓,又像是他第一次收黑錢,第一次殺人滅口,第一次幹掉自己的同僚……

呼吸停頓心跳加速,周身的血液在燃燒,大腦里無數念頭繞來繞去,最後只剩了一句話:我要睡這女人,哪怕只有一次接著就粉身碎骨,也值了。

風雪之中,周身銀裝素裹的少女,彷彿一朵聖潔的雪蓮花怒放。一半似人,另一半則像極了神仙。

在女子身旁站的是個年輕丫鬟,在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在女子前面則是三個男子。一個看上去像書生,另外兩個則是長隨跟班。看他們的穿戴,必非普通百姓,多半是富商巨賈,雖然面向很生,但卻不能小看。江寧城是有名的富翁多大官多勛貴多,跟這些人打了多年交道的劉麻子,這份本事是早就練就的。即使認不出對方出身,也滿臉笑容上前磕頭行禮。

他知道,對方眼裡不會有他這種小人物,只見一面,說幾句話,回頭連他的名字都不會記得。不過這沒關係,他現在需要的就是沒人關注他。等到將來……他已經想像著,這少女如果染上天花,到了他的地盤裡,他會怎樣擺布她。這種想法讓他興奮莫名,整個人都年輕了二十歲。

那位美人果然沒有出面交涉,而是由書生出面與官府交談。這年輕的書生態度很和藹,倒是沒有多少架子,朝著劉麻子點頭道:「我姓范乃是這一科的舉人,這位姑娘和我,都是魏國公府徐小公爺的好朋友。來這裡,是來看六小姐的。」

「您是……范老爺是吧?倒是面生的很,未曾見過。不過既然是國公府的朋友,那便是大貴人,按說您有吩咐小人不敢不遵。只是小人也得斗膽問一句,幾位可曾出過花?……不曾出過,那就恕小人萬難從命了。建這花庄時,應天府和我們太爺都有嚴令,沒出過花的不許進庄,否則就要打斷小的雙腿。這也是為了各位好,萬一染上這病,那是要人命的。再說,男女有別,這裡是女子住的莊子,男子不能進去。」

「規矩是規矩,人是人,總有辦法不是么?」范進說著話,已經將一錠銀子送了過去,劉麻子推辭幾下,勉強著收下,尷尬地笑了笑。「我這其實是為了幾位好,你們想想,這可是天花……若是小病,就不會讓她們到這裡住了。這種病傳人的,萬一……小人是說萬一……當然,要是幾位有衙門的公事,那就好辦了。」

「如果有萬一,也是我們自己承擔,跟你沒什麼關係。」少女開口了,聲音好聽,但是語氣很冰冷。說完這句話,她又咳嗽了幾聲。即使這咳嗽,依舊讓人覺得美艷無比,令人心生無窮遐思。

范進解下自己的外衣遞過去,少女卻搖搖頭,只看著劉麻子,「堅持原則是好事,但是萬事有度,過了這個度,就是自討苦吃。我如果想要從衙門裡要一道公事,並不是難事,但是真要到那一步,我保證先砸掉你的飯碗,讓你在江寧城寸步難行。你現在是讓開還是不讓開?」

「讓……自然是讓。咱們這些當衙役的,可不都是奉命行事,您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劉麻子邊笑著賠罪,邊吩咐人讓開路,方才那名年輕的衙役引著他們走進去。

雪地上留下幾排腳印,其中兩排腳印格外的纖細,想來就是那對大小美人的。看著那兩排腳印,劉麻子心內暗自轉著念:小娘們,等我把你剝光了,看你還傲不傲……

由於前面爭取了一些時間,焦婆子差不多就擺平了所有手尾,沒留下什麼破綻。徐六姐主僕自身待遇確實很好,也不怕人查。焦婆子這幾日應酬魏國公府檢查,早已經操練的精熟,一邊引路一邊說著自己的不易以及對徐家一家的好處。

及到了門外,焦婆子指著房間道:「幾位請看看,這房子原來是老奴幾個公人住的,可說是女兒庄這邊最好的房子,六小姐一來,我們就搬了出來。各方面的環境雖然不能和國公府比,可是在花莊裡已經算是第一流了。衙門窮,要什麼沒什麼,能做到這一步就已經是全力以赴了。您幾位大貴人看來,自然是看不入眼,可是想要辦更好的,衙門也是有心無力。若是能募來筆銀子,把這裡的房子好好修一修就好了。前幾天下大雪,女庄這裡幾間房子都塌了,壓死好幾個人,說來也怪讓人可憐的。可是房子就是這樣,外人又有什麼辦法?」

張氏看了看房子,並未發表意見,只對春香道:「隨我進去。」

「小姐……天花啊……我……我們在外面看看就好了吧?」從進入村莊時,春香的腿就在顫抖,到了地方抖的更厲害。張家家規森嚴,違抗主人,會受很重的懲罰,但不管多重的懲罰,都重不過這種致命疾病。看的出,她不想進去。

張氏粉面一寒,「你若是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賣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她伸手戴上了面紗,「只要別離人太近,不碰她的衣服,又有面紗,怕者何來?春香也只能學著她的樣子拉起面紗,硬著頭皮跟在小姐身後。」

房門敲響,很快就有人應聲,接著門就打開了。在春香看來,這門與其說是房門,不如說是森羅殿的鬼門。由於採光不好,房間里黑洞洞的,走進去就彷彿就進了地獄。迎出來的是魏國公府的婆子,面目比之焦氏其實沒好到哪去,春香望之也如同惡鬼,連退了兩步,想要向後躲,但是在小姐冰冷如刀的目光下,只好又含著眼淚跟在了後面。

男女有別,范進倒確實不好跟著進去,在她們進去之後房門重又關上,就只剩了他與關清、范志高。兩個膀大腰圓的禁婆在兩旁陪著,兩人一個二十齣頭,略大些的也不到三十,臉上全都堆著討好甚至是獻媚地笑容,尤其是看著范進的眼神里,很有些令人玩味的味道。可是那一臉麻子和橫肉,讓人對她們提不起任何有關男女方面的想法,范家主僕三人並沒招呼她們,而是湊在一起說閑話。

由於都是鄉親,說的自然是廣東土話,對那些婦人來說,便如同天書一樣根本聽不懂說什麼。

范志高四下觀望著,「九叔,我怎麼覺得這房子怪怪的,四周沒有房子和他做鄰居。這裡原先不是民房么?難道這房主人人品很差,大家都不肯理他?」

關清道:「我看房子是都拆掉了,你仔細看看,周圍還是有些痕迹的。這是他們來之後,人為搞了這麼間房出來,不與其他人接近。聽說這裡是禁婆住的地方,這就不奇怪了,畢竟是管事的人,肯定要讓自己住的好一點,與其他人分開么。不過她們一共三個禁婆,房子這麼大,真是浪費了。」

范進點頭道:「這樣安排倒也沒什麼大問題,在這裡管人,難免與人發生矛盾,住的太近了,怕晚上挨了黑磚吧?不過這莊子里居然看不到幾個人,聽說天花病人不少,怎麼一個也看不見。」

范志高道:「看不見好啊,天花啊,看見多嚇人啊。如果不是九叔你帶隊,我可是不敢向這裡來的。說是花庄,我看是鬼庄。附近就是亂葬崗,這白天還好,要是到了晚上,怕不是要嚇死人。這地方要是少了個人啊,怕是沒誰注意,都當是天花病死掉的。」

關清道:「不光是天花病了,凍也凍死了。你看看那房子,還有一點房子的樣子?這麼大的風雪,一群女人,哪裡受的了?官府不知道發多少柴下來,如果不夠燒,肯定是要挨凍的。要是按我看,官府發的柴,就從沒有夠過,指望他們的柴,肯定是要凍死的。」

范進點著頭,四下看了幾眼,忽然叫過一個禁婆問道:「為什麼我們這一路走過來,沒有見到病人啊?」

「公子,這裡都是女人啊,你們幾個大男人在,她們怎麼好意思露面。這次天花很厲害,不光是普通百姓受害,像是什麼大家閨秀,還有小家碧玉,這莊子里都有。總是不好出來見男人啊,幾位見完了人,也請趕緊走,若是哪位鬧起來,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話倒是有理,是我糊塗了。那我再問一句,可有身體痊癒的人離開花庄回家的?」

「沒有……有吧?」這個禁婆看向另一個,後者則將頭轉過去,不想幫她回答。這女人只好自己想著。

「不對……大概是有吧?這裡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多,如果不是下大雪,每天都有幾十人送進來,莊子都要住不下了。我們哪裡記的住那麼多面孔和名字,如果說進出賬目,都在焦大娘那裡,我們不認識字,不清楚的。」

范進笑了笑,「我想大約是沒有吧,這花庄成立不到兩個月,天花病人大半好不了這麼快,是不是?」

「啊……對!公子說的對,我也想起來了,沒有人離開過。衙門有令,痊癒的病人呢,必須得衙門的郎中診斷之後,出據文書才能回家。那郎中十天一來,上次來之後,回去自己也生了病,不過是風寒不是天花。所以一段時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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