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病倒

先是喝酒,又是在雪地里舞蹈,風寒感冒本是很正常的事。江寧眼下倒是不缺郎中藥材,治療這種病也不算太費力。但是有天花這個大背景在,難免談虎色變,聽到發病,人就先嚇了一大跳,等到問清原因,張嗣修少不得要罵幾句。

以往少女在家中受寵,喜歡向兄長撒嬌,即便是自己做錯了,被罵時也會找到破綻頂撞回去。她人既聰明讀書也多,辯才無礙,當兄長的也習慣了妹妹的狡辯,只當是兄妹間的情趣。

可是這回,破天荒地,少女沒有做任何辯白,只沙啞著嗓子認錯。這種態度開始時讓張嗣修很滿意,可等到出了房間,又有些奇怪,嘀咕道:「不對啊……小妹怎麼感覺怪怪的……」

雪越下越大,一場意料之外的暴風雪居然襲擊了江寧。一連三天過去,外面的雪都積了一尺多深,每天都有人向外抬凍死的乞兒屍體。

張氏一行人對這種事不大關心,只等雪一停,便準備回請徐維志,大家吃過飯,再去徐家拜望一下,就該聯繫劉勘之,準備進京備考。

張懋修這幾天的反應也有點怪,甚至還想冒著雪溜出去,結果被二哥抓了回來,問他去哪也不肯說。至於說去見徐維志,又扭捏著不想去,讓張嗣修忍不住懷疑兄弟是不是和徐維志鬧了什麼彆扭。可再想想,徐維志那種性子,正常人都知道不會和他一般見識,自己兄弟又素來厚道,怎麼會和他翻臉,硬拉上兄弟走了。

等到掌燈時分,張家兄弟從徐家返回,臉色都不大好看。見了張氏,壓低聲音說出一個驚人的消息:徐六小姐出了天花。

張氏的身體其實還是很差,燒剛剛退下去,但是身體依舊虛弱,本來她的身體素質不錯,不至於這麼容易被放倒。可這回病來的似乎格外厲害,即使請了江寧最有名的郎中,這病勢也不怎麼見起色。可是這消息一傳來,她依舊拖著病體由丫鬟攙扶出來,詢問著兄長。

「天花?一共才三天時間,怎麼就知道得了天花?」

她的嗓子依舊很啞,說話有氣無力,中氣不足,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現在一副病嬌樣子。張嗣修低聲道:「別鬧,小點聲……這事徐家還是想要壓住,聲張出去不大好。我也希望是弄錯了,可是據說情形有點不大妙,癥狀看上去,很有些像是出花的樣子。」

「也許只是風寒也不一定,這病一開始也看不出來,多半是看錯了。她好好的,怎麼得的天花?」

「妹子,這瘟疫的事誰說的准?總歸是瘟皇灑的痘下來,不知道落到誰身上。公爺把徐維志吊起來打了一頓,說他若不是好端端的搞什麼酒席,六小姐也不會得天花。」

張氏道:「那這麼說,其實是在怪我了……」

「不不,沒這個意思。今天徐千歲還特意跟我說了這事,說這不關咱們的事。是徐維志不像話,不但搞宴會,還請了那麼多清樓女子來。這些人交往最雜,誰知道哪個客人沾了瘟毒,帶出來就染了人……」

說到這裡,張嗣修停了停,打量幾眼妹子,「妹妹,你身上可有什麼不舒服?比如四肢疼,或是身上哪裡不對勁什麼的?」

「咳……二哥,你想到哪裡去了……咳咳……」說著話,她又是一陣咳嗽。張嗣修出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實話,連我現在都有些後怕,天花啊,這東西誰要說不怕,一準是吹牛。早知道那天就只請薛五一個了,她是出過花的,而且模樣也好,還能跳舞,只找她就好了。其他女人都沒出過花,誰都有可能染病在身,這六小姐也是倒霉,本來快成親了,居然趕上這麼個事。」

「別亂說,也許她根本不是花……」張氏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張懋修在旁不說話,只低著頭。張嗣修道:「好吧,但願不是花,那麼好的一個姑娘,若是出了天花也怪可惜的。依我說,咱們最好是抓緊離開,這江寧城的天花要是鬧起來,可是不能住人。可是你這身體……現在還是走不了,趕明個抓緊吃幾服藥,先把病治好再說。」

張氏沉默片刻,又問道:「劉世伯那裡……二哥去了沒有?」

「去了一趟,把禮物送了進去,劉世伯也回贈了東西,不過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永遠是一副鐵麵皮,彷彿大家都欠他很多銀子似的。說他公事很多,不便過多招待,說了幾句話,就送客了。至於勘之兄,聽說是在房裡苦讀,沒讓出來見面。」

「苦讀?」

「是啊,聽劉世伯說,勘之兄在翻閱家裡的醫書藥典,想找出個治天花的方子來,救救城裡的百姓。還有就是想要和城裡幾位官員子弟以及士紳搞個文會,募一筆錢,給城裡的乞丐們搞個粥場,再舍一些棉衣,總是要少死一些人。」

張氏點頭道:「這倒像是勘之兄的為人,世伯家中藏書甚豐,其中很有幾本古籍醫典,現在大多失傳,真正的醫家也不知其中方子。但願他能找到有用的東西,把這瘟疫治住。小妹這病,拖累了二位兄長的行程,這實在是……」

張嗣修道:「你說的這叫什麼話,自己兄妹,還說這麼客氣的幹什麼。就是大家最近都注意一點,沒事別出門,尤其是你,三弟!你前天大晚上要溜出去幹什麼?還帶了那麼多銀子。」

「沒……沒什麼,想買……買書。」

「買書讓小廝去就好了,你自己帶那麼多銀子出門很危險的,現在城外逃進城的流民越來越多了,你帶著那麼多錢,留神被人搶了。小妹你趕快休息,早點把身子養好,咱們也早點動身。真沒想到,好端端的居然鬧開天花了,可真是!」

由丫鬟扶著回了房,少女只覺得腦袋陣陣發暈,手腳沒什麼氣力,思維也不似平時敏捷。喘了好一陣,她才問丫鬟道:「春香……范進范公子,他在做什麼?」

「啊?范公子?這個奴婢可不知道啊。」

「不知道就去問問,看看他在幹什麼。問問范公子明天有沒有時間,有就請他來這裡坐一坐。」

「這……不好吧?男女有別,小姐又在病里……」

張氏粉面一寒,「我與范兄光風霽月,豈怕無知妄人蜚短流長?你不肯去,難道也是認為我們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丫鬟素來是怕她的,見小姐發惱,只好出去打問,過了時間不長,就回來稟報道:「范公子說是在寫什麼東西,這兩天一直把自己窩在房子里,哪也沒去。具體寫什麼,就不知道了。不過他還給小姐寫了些東西,可是找不到人送。奴婢方才遇到范公子的伴當,把那東西給要來了,小姐要不要看看?」

要不要看看?這個問題讓少女也有了瞬間的迷惘,自己是該看,還是不該看?原本以為范進這兩日必是冒雪訪艷,不是去見王雪簫,就是去見薛五。如果是那樣,自己的心裡可能會有些失望,但也會有些釋然。沒想到他居然是把自己關在房裡,給自己寫東西,這寫的是什麼?看了之後,自己該如何回應,將來兩人的關係,又該向著什麼方向走?

病中的人思維本就不似平時靈敏,一連串的問題搞的她芳心紛亂,諸般念頭雜陳而至,一張臉變的通紅。丫鬟連忙用手摸向小姐的額頭,「誒?沒發燒啊?」

「蠢材,你懂什麼?把那東西拿來,給我看看。」

那是一張折好的宣紙,裡面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內容,但沒有少女想像中,那種讓她臉紅心跳,或是不知如何自處的東西。說不上是欣慰,還是失望。仔細看去,看上面的文字其實是若干條目,如同醫家的醫囑。包括必須喝開水,房間里煮醋,保持空氣暢通。天花的傳播途徑,然後根據這些論證,少女得的只是感冒,不可能是天花。再下來,則是感冒的一些小藥方之類。

此時有不為良相即為良醫的說法,讀書人多少都會點醫術,一般情況下不與郎中搶飯吃,不過要拿個方子來他們是能看懂的。范進開的藥方不算多高明,但看的出很認真。

後面的則是許多注意事項,比如要防範感冒病症惡化轉移,變成其他癥狀,以及有什麼反應之後,又該去看什麼郎中,或者該做什麼防範之類。字寫的不大,一張紙全都寫滿,將將寫完。

少女看了一遍之後,撇撇嘴道:「比娘還煩……真是的,大男人婆婆媽媽的,說了說去都是小事……」

「那奴婢去把它燒了吧。」

「閉嘴!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這事不許跟其他人說,記住了么?還有,你明天去一趟劉府,劉兄身邊那兩個僕從不是跟你很熟么?你讓他們帶句話給劉兄,徐六小姐可能得了天花,也可能不是,請他務必要翻看葯書,儘快找出治天花的方子,萬一真是天花就指望他救命了。還有這事必須保密,提醒劉兄,千萬不可走漏風聲。」

呵斥走了丫鬟,少女並沒有把這張紙丟掉,而是捧在眼前又看一遍。在紙張四角,用鉛筆畫了幾張笑臉,這種畫風和圖案,當下除了范進沒第二個人做。看著那些畫,少女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知己難得,好兄長或許比好相公更難得。

人在病里,精力不比平時,於看東西上其實很懶惰,可這張紙她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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